寇天宇想起那部戏的名字。“异乡客吧,”他笑呵呵地说,“那部戏很不错,不对,应该说咱们小江每部戏都很不错。”
这话倒是不假。季风廷边听他们聊天边回忆,江徕每一部戏多多少少都有大奖提名,只是奖运不好。第一部《茉莉姐姐》便入围金像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在内的五大奖项,奈何那年神仙打架,好几部经典之作一同竞争,相较之下《茉莉姐姐》这部大女主传记式文艺影片就不怎么占优势,最终只拿了个最佳摄影,但江徕却是从那个时候声名鹊起。影视圈独一份的气质和天赋,令他受到无数业内人士和影迷的关注。
再然后便是跟钟晨合作的《异乡客》,两个出名的新人演员做主担,刚开拍时便备受媒体关注。江徕饰演的小邱是个刚逃到那个城市的街头惯偷,性格暴戾,善用他那张脸的优势,专偷有钱女人的钱,而钟晨饰演的流浪儿是某组织拐卖致残用来敛财的工具。小邱路过他时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扔了点钱进去,却转头就被那组织的人盯上偷个精光,他愤愤然找到钟晨,本想将人拖到桥下暴揍一顿,最后却竟然将人弄回了家。
没人知道小邱是怎么想的,他帮助他脱离组织,给他治病、供他念书,因为是外地人,他们相依为命,处处被排挤,两人却反而生出在那座城市买房扎根的梦想。为了实现这遥不可及的梦想,小邱偷得更大胆,甚至惹到黑社会,最终被人抓了现行,打到脾脏破裂,不治而亡。影片最后便是钟晨在那个烂尾楼里一边画着俩人未来的房子,一边等待小邱回家。光秃秃的窗洞外霞色壮阔,正是被城市吞没的夕阳。
本来是非常不错的本子,小邱人设出彩,电影票房也不错,江徕拿奖机会很大,眼看着要到颁奖礼,这部电影的导演却被爆出涉毒丑闻,主创们一众心血化为泡影。当时满天下的媒体人都在替江徕叫屈。
后来这些年江徕接连拍了好多部电影。他戏路很宽,又敢于突破形象,怪脾气博士、跟踪狂、异装癖,什么都有尝试,那么帅一张脸,演喜剧不让人感觉违和,演文艺片叫好又叫座,拿了不少重量级的个人奖项,其中有一部甚至入围戛纳最佳男主角提名,只是却始终阴差阳错缺一座金像奖,直到今年凭借那部极震撼的《生祭》,一举夺得影帝。
饶是娱乐媒体对江徕的私生活再多有批判,也不得不在他握住奖杯那一刻发出感叹,说这小金人“来得太迟”“众望所归”。
来得太迟……季风廷好笑地想,虽说的确如此,可江徕今年甚至都没有满三十岁,在吃资历的演艺圈里,他还完全是一个“年轻人”。
“风廷?”
“风廷哥?”
季风廷被叫了好几声,还是钟晨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抬起头,发现大家都注视着自己。江徕这时候已经穿好衣服,也看着他,似乎发现了他老是出神的状态,眉头轻轻皱着。
钟晨冲他眨眨眼睛,很好心情的,调皮地问:“怎么别人夸你你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什么呢?”
季风廷看着眼前的钟晨,不禁又想到昨晚两人的交谈。钟晨单刀直入得令人惊讶。奇怪,本应该对他如临大敌,可面对他这样笑吟吟的样子,季风廷实在无法时时警惕,哪怕他很清楚娱乐圈里的人有多会演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艺人都娴熟。
他笑了笑,顺着他们之前的谈话,轻声说:“在想江老师……感觉他真是为电影而生的啊。”
果然如他所愿,大家目光像追焦的射灯,又都齐刷刷投向江徕,连连说是,又是一番恭维,顺带又将谈文耀、钟晨也一并吹捧进去。
季风廷偷偷松了一口气,他慢慢退出人群,躲到角落。
工业电扇棱棱作响,包子正在旁边抱着胳膊玩手机,察觉季风廷过来,急忙将水杯递给他,“哥,喝不?”
季风廷摇摇头,低声对他说:“觉得太热的话下去等我吧,这边应该快结束了,我待会儿和导演他们一起下来。”
包子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会儿的确是没什么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便干脆答应了。季风廷轻轻靠到墙面,低头,沉默地盯着手指边的倒刺。
“注意了啊,我来说下明天的安排,”张副导忽然拍了拍巴掌,提高声音,“明早八点半,我们准时在会议室集合,先开个小会。会议结束之后呢,几位主创有拍摄任务,得来几张硬照,晚上就不排戏了,大家好好休息!今天就先散了吧。”
众人陆陆续续都往外走,季风廷一声不吭地埋头跟在后面,在二楼换完衣服,除了场工,基本都走光了。他一个人下楼梯,出单元门,街旁的车和人都隐没在夏夜的昏暗里,说话声淡去,周遭变得安静,路灯黄扑扑地洒在行道树上。
季风廷的车停在数米之外,他正要走过去,身旁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看,骇了一跳,江徕戴着帽子,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为电影而生……”江徕慢悠悠地念这几个字,“原来我在季老师心目中评价这么高。”
顿了片刻,季风廷平复心跳,从暗沉沉的灯光中望向江徕。江徕帽檐扣得并不低,漆黑的目光穿透了长夜,平而直地落在他脸上,不带钩子,却总有一种寻找和攫取的力量,令季风廷难以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情况下别过自己的视线。江徕就是有这么一种奇异的掌控力。
“我只是……”季风廷听见自己不知因为什么而喑哑的声音,“实话实说而已。”
两人静静地并肩往车边走,很近的距离,晚风一吹,季风廷又嗅到江徕身上的味道,某种冷静而清淡的香味,夹杂一点烟草的气息。江徕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直至走到他那辆车门边,才一字一字,重复季风廷刚才的话。
“实,话,实,说。”
他转头看向季风廷,终于露出来一点点表情。夜太深,那表情季风廷分辨不大清,可能是讥诮,可能是自嘲,也有可能,是一种经年的怪怨。
有那么一瞬间,云与雾都被风吹开。季风廷好像看见多年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青年,孑然却挺拔,迂阔却蓬勃。彼时他没有被加身那么多条条道道的荣光与头衔,跟他聊天时不会有人明里暗里地追捧他、攀交情、献殷勤,他也还会很轻松恣意地笑,难过时不说话,委屈时偶尔撒娇。
季风廷沉默着,看着他,等着他。他觉得江徕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因为他的声音就被压在他嗓子下面,像混杂在雨声里的叹息。
然而最终他却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
第32章 痴心的傻瓜
第二天一早,剧组众人齐聚会议室。
因为两个新角色的加入,通告变得紧凑。为了节省时间,剧组分成AB两组进行拍摄,所以大家后面的日程都排得很满。这次开会主要是让主创们凑在一起,将拍摄计划重新梳理一遍。
季风廷坐在张副导下首,拿着笔记本偶尔记一记重点。散会时张副导起身,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风廷这是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瞧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颌了。”
季风廷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是吗?”他笑了下,“可能睡得太晚了。”
“待会儿要拍照,得精神点儿才行呢。”钟晨闻言,也看了他一眼,随即嘱咐了他助理几句,笑着说,“这样吧,待会儿我请大家喝咖啡,都消消肿,拍杂志才上镜嘛。”
季风廷笑着说谢谢,抬头看,谈文耀和江徕已经走出房间了,两个人靠得很近,谈文耀手虚虚搭着江徕的肩膀,侧头在对他说些什么。
他们两个似乎在这次合作之前就已经熟识了。
这场拍摄是提前定好的行程,杂志社的人特地大老远从公司赶来,此时已经在摄影棚里候着剧组。
摄影棚在江对岸,离酒店挺远。摄影师是位女士,姓陈,单名一个飞字,约莫三十来岁,脸冷冷的,个子高挑,留一头很有个性的超短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她有一颗漂亮的唇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