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廷看着林遥一脸酒色,劝道:“要不还是少喝一点吧。”犹豫了一下,又说,“抱歉,明早有通告,是个早班戏,要抢天光,我没法陪你喝太多。”
林遥脸色立刻变了,过了会儿,冷笑了声,说:“到底是谈文耀的面子大,谁也不敢忤逆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自言自语道,“他谈文耀不就他妈的会拍两个臭戏么。”
说完,到底没让季风廷继续喝了,也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自斟自饮。季风廷瞧那鲸吸牛饮的架势太吓人,又劝了林遥几句,林遥置若罔闻,喝着喝着,还跟楼下的歌手隔空对唱起来。
饶是酒量再好,任谁也架不住这么不要命的喝法,到最后,一桌酒都被林遥一人扫荡干净,利落地往季风廷怀里一倒,醉死过去。
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呼呼大睡的美人儿,季风廷实在有些束手无策,艰难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正思虑到底发消息给谁搬救兵,耳边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需要帮忙么?”
季风廷被吓一跳,愣愣地抬头往上看。
江徕站在他座位后,摘下口罩,见季风廷仰着头,一双清俊的眼,正傻乎乎地看着他,不禁淡笑了下:“季老师,晚上好啊。”
第47章 借我一半床吧
楼下忽然开始演唱一首情歌,灯光也跟随歌曲主题变幻成浪漫的律动。分散在酒吧各个角落的泡泡机适时开始工作,涌出一群一群七彩气泡,如同从奇幻世界里偷溜出来的小精灵,争先恐后地四下探索起来。
有一颗异常调皮,飞舞到江徕的身边,往上,触到他脸颊。那一刹那,它“啪”地一下散开,在江徕脸上留下浅淡而可爱的足印。而江徕的面容似乎在这瞬间被泡泡精灵施以魔法,季风廷只是一眨眼,就见到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温柔、坚定、纯真,色彩丰富的江徕。
此时,季风廷的心脏仿佛也是一颗气泡,在旋律中被鼓风机吹得摇曳翩跹。
“你……”季风廷仰头看他半晌,慢半拍地开口,“你怎么会……”
“我猜到他会带你到这儿来,所以过来了。”江徕竟然料到季风廷即将问他的问题,双手撑在卡座的靠背上,低头看着季风廷说,“这间酒吧老板是他的江湖朋友。”
“这样啊……”季风廷停顿了一会儿,又轻声问,“那天你没跟剧组的车,也是……”
江徕接着季风廷的话说道:“也是跟他来这里了。”
两人如此对视良久,那种奇怪的,又有点悸动的氛围,像一对天使的轻羽盛住了他们。季风廷便又不可抑制地想起潮湿的青草香,那个石榴花萼和星星一同闪烁的晚上,想起江徕在他脸上小心翼翼的抚摸,和江徕后来提出而他并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嗯……”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梦到了什么糟糕往事,身体颤抖地蜷缩起来,像承受着巨大的悲伤。季风廷想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却听到他几声梦呓,顿住了动作。
甜蜜的情歌声里,林遥在痛苦地呢喃,老师,为什么啊。老师。
季风廷心中忽然确立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转头慢慢看向江徕,有些不可置信。江徕看出来他的想法,平静地说:“现在你都知道了。”
季风廷当然回过味来,苦笑了下:“你让我去谈导房间,就是这个原因?”
江徕不置可否,终于向季风廷介绍:“他是林遥。”
林遥这两个字,季风廷并不陌生——职业编剧,以剧作题材先锋敏锐闻名业内,年纪轻轻便获得不少主流奖项提名,同时也遭受到许多批判的声音。他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成名这么些年,他从未现身于大众眼前,只有名字被演艺圈人熟知。
“可是……”季风廷迟疑地说,“一直听说林遥是个女孩……”
江徕笑笑:“他这样子,不就是个女孩么?”
季风廷又低头看向林遥,这人画着女孩的妆,浓艳得近乎产生攻击力,是以很少有人在见到他时,会把注意力从他这张脸上,转移到他异于寻常女孩般高挑的身材、偏硬朗的骨骼,和微微凸起的喉结。季风廷初见他时,不也理所当然地将他错认吗?
老师。现在也不难猜到,他口中呢喃的老师,让他酒醉和梦中痛苦辗转的人,便是谈文耀。而在很久之前放映室的那个夜晚,谈文耀递来的剧本原作,他提起男人的爱情,他的学生,模棱两可,意兴索然,这一切的指向,便是眼前的林遥。
“原来是这样。”想通这之间的关窍,季风廷替林遥感到怅然。
江徕注视着季风廷,和依偎在季风廷怀里的林遥好一会儿,绕过去,有些粗鲁地将林遥扛起来,示意季风廷跟在他后面。他开了车来,停在酒吧门外,是辆SUV,空间宽敞,因此将林遥扔进后座的时候并没什么阻碍。
季风廷只好坐到副驾驶。江徕上车,扫了眼放心不下频频往后扭头的季风廷,发动车,说:“他皮糙肉厚,用不着你担心。”
话虽如此,即使知道林遥是个大男人,可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季风廷很难不为他心软。等车行至半道,他才猛然记起跟江徕说过那些什么守口如瓶的话,恨不得从未发生过,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好在江徕并没有再说话,在林遥微微的鼾声中,他们顺利到达酒店,废了不少力气,将醉鬼折腾进房间。林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季风廷想要上前帮他卸妆、摘假发,江徕却阻止他,说不用管了。
彼时季风廷已经替他擦好脸,见到他露出本来面目,一张帅气里带点英气的年轻面孔。又伸手去摸他额发的边缘,却并没有摸到假发的痕迹,季风廷脸上露出一些惊讶。
江徕在一旁低声说:“真头发,留了十年。”
十年。季风廷被这个度量单位冲击到。不是十天、十个月,而是十年。
人生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十年而已。
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林遥,好半天,江徕说道:“知道了他的把柄,你可就拿捏住了他。以后尽管支使他给你写本子。”
季风廷低头,不免为这有些稚气的话笑了笑。
在江徕屋子里坐了不长时间,季风廷起身告辞,说自己该回去了,转身要走,却发觉江徕抱着手跟在他身后。
季风廷转头,疑惑地看着他:“江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他睡在哪间房,”江徕坦然地说,“这么晚了,跟个醉鬼挤在一起也睡不好。明天还要早起。”顿了顿,他问,“季老师,要不借我一半床吧?”
跟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同床共枕,谁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可或许是江徕说得实在很有道理,让季风廷找不到任何漏洞用以反驳,或许是江徕如当年般真诚纯洁的眼神打动他,也或许,几天时间过去,那晚他俩在草地上的记忆还始终萦绕在季风廷的心里面。他总是无法拒绝这样的江徕,在十几秒钟的考虑时间后,季风廷点头答应。
两人进屋、开灯、相对坐在沙发许久,江徕没有主动开口,只是看着这间房间,看着他。而季风廷实在是不知道该跟江徕聊些什么,沉默了会儿,借口洗澡,率先进了卫生间。拖了足够长的时间,吹完头发出来,果然见到江徕已经睡到床的里侧,屋顶的灯都被关掉,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昏黄的台灯。
酒店配备的香薰机被打开了,放置在电视柜上,此刻正徐徐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
季风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起被子,躺上床,调整好睡姿之后就不敢再乱动了。两人平躺的标准姿势,中间隔开一人宽的距离,平静到诡异的气氛,几乎可以用上“相敬如宾”四个字来形容。
想到这个词语,季风廷自己都觉得好笑。事态忽然的变化,让他迷惑起来,要是时间倒推,几天前的季风廷绝对想不到,自己之后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江徕躺在同一张床上。
季风廷抬手准备关灯,手机忽然震动了两声。他看了眼江徕,见江徕轻阖双眼,呼吸平稳,便将手机开了静音,放心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