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83)

2025-12-16 评论

  “你们是跟着我们的车一起走还是跟着120的?”

  男人还没说话,副驾驶里另一个人动了动,黑夜里看不清他长相,只听到一把好嗓子,没太大气力,却像泉一样从雨声里穿来,“我们自己走就好,就不麻烦大家了。”

  高个子下意识往里头觑了眼,看到剪影中那人高挺鼻梁和被工笔雕镌过似的侧脸,心想这人恐怕也是个明星,才会如此顾忌颇多。他了然地点头:“行,从这儿往前十公里就是宏昌,记得及时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以后开车还是要谨慎驾驶,注意安全。”

  江徕是报警人,他处理完后续,送走交警,关上窗,一转头,见到季风廷靠在座位上,正发呆一样望着救护车远去的车影。

  “我俩命真大。”季风廷轻声说。

  江徕驾驶技术很不错,紧急避险时,轮胎以高速行驶的状态偏向漂移三四个圈,竟被他堪堪打回方向。然而即使如此,由于反应时间不足,车体右前方还是撞上护栏。万幸普拉多质量过硬,只有车头小面积受损,并不影响正常行驶。

  碰撞发生的瞬间,因为惯性,季风廷头被重重磕了一下,意识在一秒内变得模糊,随即两眼一黑,像陷入深海般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时,车已经打着双闪停在应急车道。有那么十几秒时间,大雨、车祸、奶奶的离世,季风廷什么也不记得,他张着眼,目光所及是江徕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灰败的脸色。见他醒来,江徕轻声问他,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晕不晕。

  季风廷愣愣看着江徕,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那掌心很冻,这么半天也没捂出温度来,季风廷做出不由自主的动作,他将手搭在江徕手背,低声问他,怎么淋雨了?

  江徕抿着嘴,恰好有一颗水珠,沿着他的额角慢慢往下滑落,流进他的眼角,濡湿他的睫毛,在他腮边淌下如泪流的痕迹。可怜见。季风廷又忍不住抬手,抹去那粒残雨,说他没有事情,只是现在头有一点晕,又问江徕,他睡了多久?刚才那辆车现在什么情况了。

  江徕还是不响,抓季风廷的那只手收得更紧,像攥着一条吊在悬崖上的性命。季风廷任他攥着,没再说话。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及时给他们做了检查,确认季风廷只是轻微脑震荡,身体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可遗憾的是,事故车上的乘客没有这么走运,加上司机,车里一共三人,两个重伤,一个当场死亡。

  普拉多再启程。车里静得异常,两个人劫后余生,没有大哭大笑,只显出一种麻木的恍惚。季风廷缓过神,试图用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插科打诨来缓解气氛,可是江徕一直沉默,他便也渐渐沉默下去。

  车过宏昌市,再往前百十来公里,就是季风廷的家乡,一个连动车都没有通的小县城。赶到医院时,雨刚好停,天本要亮,被尚未来得及散去的乌云遮住,空气里有一种湿漉漉的阴沉感。

  季风廷欲要下车,江徕没有陪他进去的意思,只是在他打开车门那一刻叫住他。他喊他风廷,用沙哑的声音,低沉的语气。季风廷回过头,看到江徕定定注视着自己,那道目光黑漆漆,如同有着磁力,有着重量。

  “有些话,现在说不是时候。”

  可他还是缓慢、平静、认真地开口。

  “风廷,”江徕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让我回到你身边。”

  带着潮腥气的风好像忽然迎面扑来,荡乱季风廷的视线,让他眼睛又湿又茫,看向对方,中间好像隔起来一场雾,一面纱,一片浪花。

  停顿好久,季风廷张张嘴,正要回答,江徕却又打断他:“我不是要你立刻做决定,如果你给我答案,我希望是你觉得是时候告诉我的时候再开口。”他转过头,不再看季风廷,声音变得轻,“这辈子我只要这一次回答。”

  季风廷寂然不动。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开后,他跟家里人碰到了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被人推着坐上灵车,出城,转道殡仪馆。一路上山路崎岖,撒纸钱、放鞭炮,兜转半小时才到地方。

  下车,雨停了,地面还是湿的,许多鞭炮燃放后的碎纸片黏哒哒地贴在地上,被人踩过,暗红色的表皮上印着黑褐色的污垢。

  这时候是长辈和工作人员在忙,季风廷站远了一些,他插不上手,也没有人招呼他,同是晚辈的堂姐靠过来,冲他打了个招呼,一双眼熬红了,疲惫地叹,还好,走的时候没怎么受罪,又问季风廷,我看到你拍戏的新闻了,你是请假回来的?

  季风廷默不作声,摸了摸兜里,烟盒打火机都没带。堂姐勉强笑了下,说,你这一回来,估计少不了闲话,不过咱们这种家庭要真能出个明星,也是好事。

  过了会儿,她又说:“奶奶走的时候,念着你呢。”

  季风廷扫视这个殡仪馆,老旧、简陋,三间告别厅两栋办公楼围出一片院子,往后就是把山一圈圈挖开填满的公墓,遗体火化之后便有人拎着公鸡,准备骨灰下葬时在墓前割开它的喉咙。

  “奶奶是不是会葬在这里?”季风廷望着通往公墓的那道铁门。

  堂姐忙说:“傻啊你,不然去哪儿?可别在大家伙面前提这件事儿,到时候又是全家指着你掏钱。”

  季风廷淡淡笑一下。他这个堂姐与他年龄相仿,可嫁得早,平时就生活在隔壁县,季风廷要是不在家,也就数她回来看奶奶的次数多一些。这么多兄弟姊妹,季风廷也只跟她说得上几句话。

  两人简单聊了会儿,灵堂布置好之后,到场的儿孙戴好孝箍,轮番去灵前烧纸磕头。因为夏日炎热,家里面一致决定压缩停灵时间,将追悼会定在第二天,时间紧迫,许多事便挤在一起,等到众人好好坐下来,天已经黑透。

  季风廷进了休息室,里头开着空调,靠近门的位置对放两张长沙发,有独凳若干,再往里,安排了一张麻将桌,季风廷他爸和几个叔伯正咬着烟码牌。

  他捡来张凳坐下,家里几妯娌嗑着瓜子聊天,见季风廷进门,话题立刻转到他身上。大伯母问他怎么回来的,坐飞机还是火车,二伯母问他最近忙不忙,在家待几天,三伯母循序渐进,提起他工作的事,说哎哟呦,我们家风廷现在也算是个名人咯,问他做明星感觉怎么样啊,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什么时候给爸妈买车房。

  季风廷没心情跟人周旋,胡乱搪塞几句。他妈妈开口,摆摆手,说他也就是个小喽啰,能挣得了几个钱,家里也没见着现。季风廷不吭声,他妈又说,我反正对他做这个工作从来都不赞同。几位伯母互相对视,撇撇嘴,转头却假模假样地劝他妈,说孩子现在有发展前途,你就不要阻着他的路咯。

  季风廷母亲拿出手机,翻了半天,翻出一则营销号博文,上面用夸张的口吻渲染出季风廷上位“谈角”全过程。

  她指着那些不好听的网络用语,一个个问季风廷,这是什么意思,那又是怎么回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语气,也丝毫不顾及时间场合。

  季风廷克制着,只说:“妈,奶奶就在隔壁躺着,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事情。”

  季母还想要继续说什么,冷冰冰的灯光下,那张皱纹横生的脸蛋失去生机,教人无法因为她迟暮的美丽而忍受住她的喋喋。几位伯母见状,转而提起奶奶的养老金,说这么些年来她一定存下不少。

  叔伯们听这话,笑了下,说妈这辈子什么钱都不舍得花,攒那儿不就是想留给他们几个儿子么。

  他们边打麻将,边顺势聊起遗产划分的事情。季风廷不想听,打开手机,看到江徕在两小时前问他,还好吗。他滞了会儿,动动手指,在屏幕上敲:奶奶在灵堂,亲戚在隔壁打牌聊天争家产。

  江徕很快回复他,问他累不累,晚上要不要守夜。

  季风廷还没来得及打字,他妈就跟大伯母呛了起来,说什么季风廷出钱出力,伺候老太婆五年时间,保姆也是她儿子请的,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别说记他的功了,平时一句问候都没有,凭什么这钱要平分?

  大伯母怪叫着嚷嚷:当初是风廷自己主动要照顾他奶奶,我们又没人逼他,再说了,他马上就要当大明星了,还在乎那点小钱么?本来也就是做孙子的懂事孝敬他奶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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