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斌给他散烟,季风廷礼貌接下。瞧着他娴熟又周到的动作,季风廷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大家原来早就成为大人的感叹。
“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你,大校草,真是越来越帅了。”大斌问,“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季风廷前些年在家里待的时间不短,给丁弘讲的经历都坦诚,做基层工作,来往难免碰见熟人,想必同学圈里早已传遍,连陆文昊都有所耳闻,大斌不会不知道。季风廷开玩笑:“给老板打工,挣口饭吃。你呢,被逼无奈继承家业了啊?”
大斌摆摆手:“小本生意,说什么家业不家业的。整天忙得发昏,能把我老婆儿子养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闲谈,不免提到往事和共友,说起陆文昊,大斌低声问季风廷知不知道他的近况。季风廷不好透露,含混过去,只说跟他也是好久不联系。大斌露出几分唏嘘,见季风廷不多问,便也不多说,转而回忆起他们几人少年时的趣事,讲那时候大家的踌躇满志,一转眼时间过得多快,长大后,终于他们还是成为了最不想成为的普通人。
季风廷维持着微笑,听他描绘几人年轻时的景象,依稀记起许多天前的换角风波,那阵子他在组里忙得脚不沾地,睡觉前偶尔才记起翻翻手机,看到陆文昊不知什么时候发来一句,“风廷,原来你还真当上了明星。”
跟大斌道别,季风廷回到酒店。他母亲想是怄着气,一直没有过问他的去向,只是很晚才有一个他父亲的来电,不知所以地跟季风廷讲,没想到你奶奶去世,你妈会这么伤心,几乎整夜红着眼睛没说话。
父亲当然不知道,令母亲伤心的另有其事,而面对这种事情,换做任何父母,短时间内恐怕都无法保持理智。
季风廷晚上没怎么睡着。熬到第二天一早,普拉多交给江徕安排的人,季风廷跟他赶飞机。
要坐车离开家乡的时候,恰好下起细雨,风吹得季风廷胳膊泛起凉意,他看了眼满种悬铃木的街道,步伐透露几丝犹豫,心中生出一些“要不然”的想法。正此时,江徕轻声叫他,替季风廷遮住头顶,胳膊因为打伞而擎起来,绕过季风廷肩头。
后来季风廷总是回想起这个时刻,其实有点糟,天气不好,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妙,动作、画面,都只持续了一瞬间。可是人生中总有一些感触,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候。
斜风细雨中,江徕的体温却很暖,季风廷脑中出现一个莫名的比喻,这体温好像一种养分,支撑他向前,他每踩一步,肌骨都充满力量。仿佛前面是陷阱也好、悬崖也罢,季风廷不再害怕了,有神灵眷顾,或许好运要统统发生在他身上。
三小时的航程,他们降落在首都机场。梅梅开车来接机,顺道带上了季风廷落在剧组酒店的行李。江徕问季风廷住在哪里,季风廷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说自己目前没有固定住所,这次回来打算找个地方长租下来。
江徕点点头,也并不意外,想了想,说他手头有几套闲置的房子,交通都很方便,如果季风廷愿意,现在就可以带他去看看。季风廷没有一口应下,正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绝,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下,他有些被吓到,转头一看,丁弘正冲他笑:“好小子,不让我来接机,还不是被我逮到了。”
“弘哥?”季风廷蛮惊喜,瞧了眼后面人影寥落的通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丁弘瞥了瞥江徕,转而对季风廷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咯。”又说,“你嫂子一早买好了菜,都是你爱吃的,就等着你今天回家。”
季风廷笑:“还是嫂子疼我!”
“你哥我不疼你啊?”丁弘哼了声,一把将季风廷揽住,往他脸上掐了把,“我瞧瞧,又瘦了。要我说啊,还得趁早找个可心人儿,有个人整天对你嘘寒问暖的,你也不会把自己照顾成这样啊。”
他这话说得挺刻意,季风廷不好回答,只管笑。丁弘吊着眼角斜睇对面,对面是沉默不语的江徕,“大影帝,这趟劳烦你送风廷回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推着季风廷就要走,季风廷被丁弘带出去好几步,忽然听到江徕叫他。他下意识回头,江徕还站在原地,黑眼珠水蒙蒙的亮,转也不转这么盯着他。
“哥,”江徕说,“考虑好了,记得打给我。”
季风廷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几人不再多聊,各自分开。上了车,丁弘握着方向盘,“啧”了声,语调怪声怪气:“哥,记得打给我哦。”
季风廷笑了笑:“弘哥你幼不幼稚。”
“前几个月见他还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这会子又哥啊哥啊喊上了,”丁弘鄙夷地说,“这么多年,狐狸精招数还是一点儿没变。”
季风廷想要替江徕辩驳几句,张张嘴,又意识到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他噤声,江徕的模样却不住在他脑海里打转,那双眼睛,高挺鼻梁,薄红色嘴唇,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似的,论相貌,江徕必定是佼佼。罕见地,季风廷忽然反思,自己当年是否真如丁弘所说,一见到江徕,便什么人都忘却了,什么话也听不进了,变得色令智昏、眼迷心荡。
见季风廷默不作声,丁弘紧接着又开口:“前天听你说奶奶的事,还以为你要在家多待一段时间。”
季风廷摇摇头:“他们商量尽快给办了。奶奶不在了,我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人上了年纪最怕摔跤。”丁弘叹了声,“我记得以前我还吃过奶奶做的咸菜和鸭蛋,江……那谁那段时间不也挺爱吃,真是好养活。哼,他也就这点儿强。”
伤心事他没多提,又说:“对了,你还没跟我说,怎么会跟他坐一趟航班的?”
季风廷思忖几秒,略过半途中的车祸,简述来龙去脉:“雨太大,那晚他开车送我回去的。”
“一直留到今天?”
季风廷“嗯”了声。
丁弘审视地扫了他一眼:“刚才他让你考虑什么呢?”
季风廷看向窗外,这里有与家乡截然不同的景色和天气:“说……他那儿有几套房子,可以借给我住。”
丁弘不说话了。季风廷转头,瞧见他沉默的神色,过了会儿,低声问:“弘哥,你生气了?”
丁弘“嗐”一声:“我生哪门子气。不过这事儿之前不都商量好了我来解决,再说了,咱家屋子那么大,还住不下你一个季老师?”
“季老师毛病可不少,”季风廷眉眼弯了弯,玩笑道,“恐怕多住几天,嫂子看季老师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不料丁弘却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他无可奈何地瞪了季风廷一眼:“反正你主意大,我也劝不动你,住哪儿都随你心意,只是要记得,”他意有所指地说,“以后受了委屈,后头还有我和你嫂子呢,不要忍气吞声,家里随时都给你留着门。”
这种话丁弘很少讲,季风廷听得鼻腔一酸。这么多年来,他能够有惊无险度过一个个难关,能在近三十的年纪回到圈里重拾旧梦,这后面无一没有丁弘不求回报的援手。他是真拿季风廷当亲兄弟对待。
“还有,人生大事我不干涉你,可工作上的事,目前还得你哥我给你把把关,免得你又像当年那样昏了头,拿自己前途开玩笑——”丁弘瞥了眼季风廷,发现他低着头,一副跑神样,皱着眉叫他,“风廷,想什么呢?”
季风廷抬头,软着语气笑:“在想弘哥你对我真好。”
“跟你说正事儿,少来这套啊。”虽这样说,丁弘还是忍俊不禁,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当年组里那次事故,要不是你冒着雨,连夜把我从山里背出来,我这条腿早废了,不对你好对谁好。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除了父母妻儿,也就是你季风廷。”
丁弘家离机场不远,到家,嫂子果真备了一大桌子好菜。季风廷常来丁弘家拜访,因此并不拘谨。本打算另找住处,巧了,恰好隔壁楼有套一居室空置,价格也合适,季风廷当机立断租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