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99)

2025-12-16 评论

  “左老师。”季风廷礼貌地对她笑。面上周吴郑王,可心里头跳得紧,他真没料到,来人竟是左慧。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左慧未见分毫色驰,季风廷甚至有瞬间恍惚,觉得眼前女人还是他在电视荧幕上惊鸿一瞥的样子。

  左慧点点头,又问江徕:“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电话说一声。”

  江徕不答左慧,抬手揽住季风廷肩膀:“走吧。”

  这么忽一靠近,季风廷才嗅到江徕身上浓烈的酒气,他怀疑他醉了。他就这么带着季风廷,直背昂首,不理睬地路过左慧,步伐倒还稳,半点不像饮过酒的样子。

  左慧又开口,叫住的不是江徕而是季风廷,季风廷停下脚步,江徕自然便也不再执着往前。左慧说:“风廷,好多年没见,今天大家刚好都有时间,咱们要不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季风廷没有立刻回话,左慧作为一位母亲而主动示弱的态度,他能感受到,江徕自然也能感受到。可江徕表现得却冷硬,他收紧揽住季风廷的手:“有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

  左慧摇摇头,她看着江徕:“只想跟风廷说说话而已。”

  她往前迈半步,迎着远处的灯笼光,那张被时间偏爱的脸更显清雅。“风廷,”她伸出手,“还没欢迎你回来。”

  季风廷只好跟她虚虚握一下,看她穿着单薄,又感受到她指尖冰凉,忍不住关心道:“左老师,夜里凉,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左慧微微偏着头看他,那表情,说是在微笑,实则闪烁过几分感怀。她说:“没有关系。”她目光长久在季风廷身上停留,过几秒,又说,“你们的戏我看了初剪,很不错。风廷,你的表现真是超乎我想象。”

  闻言,江徕哼笑一声。许多年过去,他们母子关系依旧微妙。江徕语气平淡,对左慧说出的话几乎是毫不客气的:“有意思,你以什么立场站在风廷面前讲这个?”

  左慧脸色倒一点没变,母子俩的冷静性格如出一辙。她不疾不徐地说:“当年的事,各有立场。现如今你事事如愿,风廷也有好开始,不如过得轻松一点,大家都放下成见吧。这么多年,你从没有回家来跟我们坐下平心静气地谈过一次。不愿意见到我也算了,江徕,你可知道你爸爸好想你?”

  江徕不响,他别过视线,手滑过季风廷脊背,落回兜里,过几秒又似耐不住,掏出烟盒,攥着磕半天,越发用气力,摔出一支烟。

  他低头点上,“哒”一声,一瞬间的火光映出他与左慧相似的眉眼,不是惯常无情感的模样,此刻烦躁地微蹙着。

  似乎提起他父亲便轻易可以调动他情绪。

  左慧静静看他半晌。江徕陷进烟雾中,沉默长出扎人的棘刺,显然他拒绝继续沟通下去。这也不是个适合母子聊天的好地方。季风廷见两人僵持,思忖片刻,低声说:“左老师,您看今天实在太晚了,夜风大,江徕又喝了酒。这样,改天您有时间了,让江徕带我上门拜访您,可以吗?”

  “当然,我随时都欢迎。”顿了顿,左慧说。

  季风廷笑:“到时候还请老师别嫌我多有叨扰。”

  左慧也对他露出浅笑。

  她理好衣摆,路过季风廷身边,抚他手臂,轻声道:“风廷,话虽那么说,我也还是要向你道歉。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好在一切苦尽甘来,阿姨衷心祝愿你以后戏途坦荡、事业顺利。”

  说罢,也不再多留,左慧不犹豫地离开,她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渐渐听不见动静。

  江徕在冷风中抽完那支烟,带着季风廷往外走。他从机场来时并未开车,梅梅驾着辆mpv等在会所外,见到季风廷,她一点不意外。等两人上车,梅梅便沉默地放下挡板。她不问开向哪儿,好似老成的掌舵手,带两人往城市深处游车河。

  季风廷往窗外看,满眼是斑斓光晕。窗上有江徕侧脸的倒影,光线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翩跹。首都的街,首都的夜,其实季风廷都不熟悉,以前看这个城市,他觉得遥远、孤寂、难拥抱,今天却离奇,只感觉自己是条鱼,游在鱼生活的水系里。

  “抱歉。”江徕忽然说,“我不知道今天她会来。”

  季风廷愣了愣,回头看他。

  江徕目光垂落,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随意抓乱,一缕发微卷,掉在眉梢间。

  季风廷静几秒,说:“你觉得我会对左老师心有芥蒂?”他轻轻摇头,“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喜欢的前辈,和我尊重的你的母亲。”

  沉默了会儿,江徕转而说:“我很少跟你讲过我爸吧。我指的是我继父。”

  他讲:“小时候以为他对我好,是想讨我妈欢心,是因为我答应随他的姓。想看的书、电影,想要的玩具,他找遍世界也给我找来。我却觉得,都是哄小孩的把戏。后来长大,偶尔听到亲戚偷偷聊天,说他跟我妈隐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打算再要小孩,不如让几个堂兄弟去争一争,不然家产岂不是要全便宜了我这个拖油瓶。那时候才知道,他有一颗真心。”

  季风廷说:“这样的男人很少见。”

  江徕冷冷的:“所以我跟我妈一闹矛盾,她就搬出爸爸来。别看她在多少人眼里仙女一样,治她儿子也还是要用凡人的手段。”

  季风廷温和地注视着江徕。江徕有富足而幸福的家庭,热爱且成功的事业,年纪轻时他时常觉得羡慕,后来年日愈久,每每看见他越来越好,越站越高,便记不起羡慕,反而总是忍不住微笑。就像人看见月亮高悬,总是觉得宁静,总是遗忘自己。

  “大概她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叛逆。”季风廷轻声说。

  江徕轻笑了声。他挑起眉眼去看季风廷:“季老师觉得我叛逆?”

  江徕渐渐靠近,靠太近,就算车里灯光昏暗,季风廷也看清他的脸、他微红的眼睑,看到他眸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

  那股酒味扑上来,伴随江徕温热的呼吸。他目光如同火灼,一路燎到季风廷唇角,停好几秒,江徕抬手,指节轻轻滑过季风廷脸颊。

  他低声说:“全世界,你最不该觉得我叛逆。”

  季风廷不说话,嘴角浮起浅淡的弧度。江徕没坐回去,就这么靠在扶手边,懒懒跟他说话。

  “买林遥这本子之前,我刚在欧洲拿了个奖,去左女士家里看她,她又拿出那套招数对付我。最后我要离开,她问我,说江徕,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当真以为全靠自己么?”江徕说,“那几年,我已经很少跟她闹矛盾,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从前多天真。圈子里头有些事真脏,没人暗地里开道、护航,我拿不到好角色,也接不到商务合作。我没有傻到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左慧的儿子,或许,我有现在的成绩,要多谢我是从她肚子里头爬出来,也要多谢她给我找了个有钱的老爸。”

  不论是季风廷记忆中,还是在各个媒体采访上,江徕从未说过丧气话。

  季风廷看他,却见他神情如常,一副早已经接受事实的模样。其实左慧从始至终就忽略了一件事——有她那样的母亲,江徕怎么甘心做一个平凡人?

  顿了顿,季风廷低声说:“世间拿一把好牌全盘皆输的人比比皆是,任何事情,不付出汗水,怎么能做到好。你说的,潜意识决定你的人生,难道你称它是命运?”

  江徕轻笑了声:“季老师真是闻一知十。”他转头,嘴角还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如果换做是你,一定比我站得更高。”

  “胡说八道。”季风廷也笑,说,“你醉了。”

  江徕直起肩背,立即否认:“当然没有。”

  车停在大路口,嵌在车流中,四十秒钟红灯,季风廷望那满目红影,不知不觉目眩神迷起来。

  “江徕。”季风廷叫他。

  江徕“嗯”了一声。

  季风廷轻声问:“那部戏叫什么名字?”

  “今年夏天我取好的。”江徕也轻声答,“叫张悬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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