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机,询问穿孔师明天是否上班,期间对面的程袤山问题不断。
“你多久恢复好的?”
“那耳钉呢?”
“哪个位置最不疼?”
交流间,程袤山心痒地观察着栗予。
他打字时垂下头的样子显得后颈雪白而修长,说话声音也又轻又细。
网上的照片里,栗予的漂亮是那种人偶一般的过分精致,似乎随手一拍都没有死角。
程袤山原以为其中有修图的成分在,谁知见面一打眼,他那么擅长社交的一个人,竟然对着栗予愣了半秒,才说出话来。
性格更是软得不像样,不太喜欢对视,但程袤山问一句,他就会好脾气地答一句,像那种捏一下响一声的bb叫玩具。
说得过分些,程袤山全家四口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有耐心。
程袤川真不是人。
原本以为,程袤川是单纯从他发的那些图片和视频里喜欢上了栗予,但那天晚上,通过栗予的讲述,他才缓慢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的复杂一些。
按程袤川的条件,喜欢上谁,大大方方去追就好了。躲着藏着不敢露脸,弯弯绕绕碍手碍脚,这实在不符合程袤川的作风。
还在和栗予打着电话,直觉便告诉程袤山事情没那么简单。
中学六年,他们是在一所私立男校度过,白人占百分之九十,加上都处于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遇到歧视几乎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当时那伙人不敢明着来,就暗地里玩阴的,比赛前溜进更衣室往他们球服上浇牛奶,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骂脏话,偷偷往他们的课本里粘嚼过的口香糖。
早报告过老师,可学校也包庇他们。程袤山被气得在活动室里大喊大叫要和他们打一架,另一边程袤川却面不改色地写着实验报告,淡淡道没必要。
然而没过多久,这一情况被一家本地知名媒体曝光,条理清晰,证据确凿。那几名男孩被拉到他们霸凌过的人面前,一米八多的大个头,哭着当面鞠躬道歉。
大快人心,只是程袤山读着新闻,突然想起来件事,父亲的某位好友似乎在这家公司工作。
他向程袤川求证,得到程袤川一笑,“是找李叔帮了忙。”
那一刻,他觉得他哥太阴了。
所以那天晚上挨揍时,程袤山史无前例地能屈能伸,绞尽脑汁火上浇油,总算成功让程袤川说出了那些足够伤人、亦能让栗予和他彻底断个干净的话。
不知不觉,栗予和程袤山聊了很多。
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这是他一周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想起程袤川的十分钟。
程袤山外向到了恐怖的地步,是操控对话的高手。
不像程袤川,唯独故意惹他生气的时候妙语连珠,其余时间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就连讨好的话语都生硬又笨拙。
栗予闭上嘴,安静下来。
于是程袤山也不再说话,只托脸看着他,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心动。
栗予无所适从地垂下眼睛,回避这道鲜明的视线,“怎么了。”
程袤山刚动了动嘴唇,他慌张地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栗予往脸上扑了把冷水,拍拍脸颊,盯住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肿成了三眼皮,写满没休息好的憔悴。
已经在厕所里耽搁了十分钟,但还是不太想回去直面程袤山。
他这人就是这样,遇i则e遇e则i,窝里横还欺软怕硬,所以在chasen面前才敢特别嚣张。chasen总是纵容着他,他也不曾想过,这种纵容其实是表演出来的。
回到咖啡馆,程袤山竟然还惦记着刚刚没说完的话。
他的一双眼睛聚焦在栗予身上,很真诚地说:“你真漂亮。”
栗予讷讷道:“谢谢……”
程袤山就这么看着他,“谢谢你才是,愿意给我个见面的机会。”
栗予如坐针毡,端起抹茶喝了口。
程袤山扬唇微笑,“沾上奶盖了。”
栗予下意识舔了一下,没舔到。
程袤山半直起身,凑近说:“在这儿。”
他的脸忽地在栗予面前放大,栗予连忙别开身体,拿起纸巾,“我,我自己来。”
正擦拭着,莫名栗予察觉到一股极端强烈的视线。
只见程袤川站在街对面,面色森寒,对两人怒目而视。
穿过车流如织的街道,程袤川趋向栗予。越接近,那点微不足道的怒火随之收敛。
他从一边的空桌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栗予身旁坐下。
目光在栗予泛红的眼睑上停驻片刻后,他恳切道:“……我们聊聊,好吗?”
栗予如梦方醒,仿佛被烫了下似的,倏忽错开眼。
程袤川把手掌按在自己膝头,“……至少让我好好道个歉。”
栗予到处都把他拉黑了,甚至连学校邮箱都没有放过。无能为力下,他只好有空就开车来到栗予所住的街区乱逛,以期能偶遇一次。
栗予轻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
他不觉得傲慢如程袤川,能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
烟瘾犯了似的,程袤川焦躁地碾了碾牙。
属于chasen的栗予是敏感又甜美的。敏感地察觉他的自傲,所以愿意做主动的一方;甜美地包容他的隐瞒,连先天疾病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而如今,像是及时撤回了一条错发的消息般,栗予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程袤川是一个逻辑相当自洽的人,这件事上却怎么也想不通。Chasen和程袤川明明、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栗予可以那么喜欢chasen的同时,却一点都不喜欢程袤川。
他自恃即便是最亲密的几晚,他也不曾丧失理性,现在却全凭一股冲动操控自己的行为。
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栗予。
他知道栗予不喜欢被旁人的眼光笼罩时的那种侵略感,所以极克制地,把视线局限在栗予捧着咖啡杯的一双手上。
栗予皮肤色调偏冷,缺乏血气时显出一种凉丝丝的白。
尽管纤细又脆弱,仿佛一折就断,但他连手指都透露出拒程袤川千里之外的冷淡。
但就算是只能说上几句话,程袤川也绝不要轻易离开。
乍然想起什么,他脱口道:“今天市中心有游行,轻轨停运,我记得你今天有课,我送你去学校吧?”
栗予果断摇头,像是被冒犯了般,浅淡的眉毛微微簇起。
程袤川闭上嘴,自觉说错了话。
似乎这辈子都没这么不安过,他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
蓦地,对面传来一声嗤笑。
程袤山嘲弄道:“当我是空气呢?”
连日来,明明住在同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两人硬是错开了所有可能见到彼此的时间,一次照面都没打过。
程袤川头也不回:“滚。”
然后素质伸缩自如,姿态放得很低,向栗予说:“对不起。”
被骂了,程袤山无所谓地耸肩,扬眉打量程袤川明显没休息好的难看脸色,心说活该这么狼狈。他摆出个殷勤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小予,别和他浪费时间,我送你。”
两人火药味十足地扫了眼对方,同时转向栗予。
栗予漂亮的眼睛却垂着,谁也不看,“我自己会打车。”
他又说:“我去结账。”
不可能让栗予花钱,两人立即跟上去,挡在柜台前谁也不让谁。
这家brunch开在街角,空间本就不大,桌椅都摆在户外。两个一米九的大号人类往那儿一站,把整家店都挡得暗无天日了。
程袤川与程袤山针锋相对,还在争执谁配花这个钱,一转眼,栗予却消失不见。
栗予已经上了计程车。
他脸还是红的,愤怒与难为情均匀分配,圆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空气。
再也不想和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
好丢人。
不过第二天,栗予还是陪同程袤山一起去了纹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