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僵在了门口,一脸阴冷瞬间凝固成空白。就像是停止流动的血液忽然从四肢末梢涌向心脏,让他瞳孔猛然收缩。
……什么意思?
郑家凯说他喜欢男人?
我是听错了,还是走错了房间。
也就在这时,郑家灿抬起眼。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浑身湿气、脸色苍白的郑沅时,沉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然后染上了一抹无奈的纵容笑意。
正在控诉的男人也愠怒地回过头,看到门口年轻漂亮的闯入者,眉头皱得更紧了。
郑沅只想立刻消失,手指紧紧抓着镀金门框,也不敢看郑家灿的眼睛,脸上扯出一个轻飘飘的笑,潮湿的额发贴在瓷白脸颊,眼尾的绯红被水汽洇得愈发艳丽,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刚从雨夜里逃出来的、宿醉未醒的漂亮疯子:“唔好意思,行错房。”
就在郑沅转身要走的瞬间,郑家灿开口说:“胡闹什么?过来。”
马嘉琳父亲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郑生,这位是?”
郑家灿语气平淡地介绍:“Chris,我屋企人。”
郑沅只好收起一身的轻浮,硬着头皮走过去,低眉顺眼地站在郑家灿身边,规规矩矩地对人打招呼:“马主席你好,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和郑生见面。还以为是Kyle在这,打扰了。”
马嘉琳父亲的眉头紧皱,审视的目光在他和郑家灿之间来回,显然觉得这个鲁莽闯入的“家里人”极不合时宜。
郑家灿却仿佛没看见对方的脸色,只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郑沅冰凉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Chris都算是Kyle的家长,他可以听。”
“家长?”马嘉琳父亲的怀疑几乎写在脸上。
郑沅脸颊因紧张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点头附和,“我比Kyle年长几岁,亦兄亦友,算半个家长。”
马嘉琳的父亲怀疑地看着分外面嫩的郑沅,终于明白了郑家灿的意图——把人留下来,恐怕只是为了体面地结束这场令人不快的对话。
当马嘉琳父亲离开时,郑沅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房门被保镖轻轻合上,听见郑家灿走回来的脚步声,郑沅低声茫然问:“他怎么走了?”
“谈完了,就走了。”
郑沅的后背这才敢轻轻靠上柔软的沙发。
他有满腹的问题想问,但是想到自己做的蠢事,在后知后觉的尴尬和羞耻里开不了口。
郑家灿问他来做什么,他要怎么说?
说我以为你要和别人订婚了,所以跑过来宣示主权?
但那个让他浑身发冷、血液逆流的可怕猜想,从一开始就荒谬得可笑。
他被郑启朗的话和自己的不安冲昏了头。
不是什么利益,都非要用联姻来交换,也不是谁都想和郑家灿结婚。
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在郑家灿身边,草木皆兵的郑沅被迫冷静下来。
当他想明白自己的荒谬之后,就更加无地自容。
郑家灿站在沙发后,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的沙发靠背上,俯下身,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郑沅感觉自己像是枕在了他的气息中央,下意识地想抬起头换个姿势,却被郑家灿的手托住了下巴,温热的拇指在他冰凉的侧脸上轻轻摩挲。
“郑……”
话还没出口,郑家灿就抬起他的脸,低头亲了下。
郑沅不自觉放松下来,沉溺在这片刻的、失而复得的安宁里。
在见到郑家灿之前,郑沅攥紧了手,咬紧了牙,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次要不计后果地霸占整个郑家灿,得到整个郑家灿,但是现在又被一个吻轻易地安抚、缴械。
一种死而复生的血色从他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开始,缓缓渗透进苍白的皮肤,最终蔓延至泛红的眼底。
这两天他不眠不休都计划了什么?
不仅打扰了荣书灵的长眠,还把自己和郑糕糕的关系透露给了外人——那本该是他竭力保护的秘密。
自从回香港后,郑沅就竭力一个兜兜转转,却依然毫无长进、无可救药的郑沅。
今天因为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差点掀翻牌桌的他,那个两年前会因为一场商业联姻就崩溃的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变得优秀,变得成熟,想要成为能与郑家灿并肩而立的存在,可到头来,还是这么不堪一击,今天差点连体面都没做到。
郑家灿一手托着郑沅的腰,一手抱着他的大腿,轻而易举地将郑沅从沙发上横抱起来。那个吻也并未中断,而是辗转着,从他红肿的唇瓣,一路向上到他潮湿的眼角,问:“怎么了?”
郑沅闷声说:“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你指哪一件?”郑家灿似笑非笑地问,“是你还不肯和Rice ball讲实话,还是你这些天偷偷不开心?”
郑沅小声说:“对不起。”
“就因为Ethan那几句话?”郑家灿将郑沅轻放在主卧软的床垫上,俯下身,继续亲吻着郑沅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吓你的,他不敢怨我,只好找你出气。爷爷去世后遗留的问题,是我必须要清扫的障碍,同你无关。”
郑家灿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和冷静、对任何情况都了若指掌郑家灿相比,郑沅这些天像头蛮牛,横冲直撞着要和郑家灿同归于尽。
郑沅心虚地抱着郑家灿的腰,在郑家灿胸口擦了擦眼角,说:“我又没难过。”
郑家灿没有拆穿他嘴硬的小谎言,只是深深凝视着他。
郑沅仰起脸看他:“你累不累?”提前了一天回来,郑家灿的日程可想而知有多密集。
“少少。”郑家灿在他身边躺下,将他半拥入怀中,“休息一会儿,等睡醒了我们再回家。”
郑沅在郑家灿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轻轻仰着脸,眼巴巴看着他。
郑家灿心领神会地低下头,郑沅凑过来亲上他的嘴唇,轻柔缱绻,不带着情欲,就像是品尝糖果。而郑家灿宽大的手掌包裹住郑沅冰凉的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纤细的指骨,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被安全感彻底包围的郑沅,很快便沉入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安稳的睡眠。
确认郑沅睡熟后,郑家灿才小心翼翼地抽身,放轻脚步走出了卧室。他走到套房内的另一边房间,拨通了丁叔的电话,询问郑沅这两天的胃口。
郑沅只是看起来任性,但一直像个不会哭的孩子,一旦有了无法释怀心事,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早已蜷缩成一团。而他折磨自己、消化情绪的方式也很隐蔽,对身边人一切如常,对身边亲近的人一切如常,对外人却不言不语,连带着厌食、失眠一并而来。
这次,电话那头的丁叔显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当郑家灿是日常关心,回复讲在他出差的这些天郑沅都好高兴,和郑糕糕也好亲近,每天都要把人家小脸亲得红红的才肯出门。
丁叔又补充道:“上个礼拜,Chris还特意陪Rice ball出门散步,因为有同学在附近找他玩嘛,顺便带BB出去放个电。”
同学?
林孝炜?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郑家灿刚刚因听到郑沅与郑糕糕亲昵互动而略微柔和的眉眼,倏地凝固了。
丁叔或许不知来访者的身份,但郑家灿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郑沅的朋友圈子干净得近乎单调,而且郑家灿也想起,上周末郑糕糕展示的新画作突然画起了赛车。
还有郑沅对郑糕糕“谁都不怕,谁都可以抱住他”的抱怨。
原来如此。
郑沅竟然没有向自己讲起他的客人,是因为郑启朗的话在难过,还是……在刻意隐瞒自己和林孝炜单独见过面?
想到郑沅和林孝炜带着郑糕糕一起散步的画面,郑家灿面无表情地松了松领带,心情微妙地沉了下去。
门被轻轻带上时,卧室里的郑沅就挣扎着要醒过来。潜意识里,他追寻着那份安抚的体温,又迷迷糊糊地想,没事,郑家灿说他就在这里,刚刚还一直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