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暖年(73)

2025-12-17 评论

  “为什么道歉?”

  因为郑沅预感这就是一场告别,一场无声的、却更具力量的切割。这种方式,可以彻底地将他和郑家的一切划清界限。

  郑沅说:“我已经成年了。其实兼职翻译的收入够支付学费,我努力再做其他兼职也能赚够生活费。我不用什么信托……”他顿了顿,没有脸说出那句“我也不要连您以后都不管我”。

  “傻仔。你真的好乖,但是我不想看你吃苦。”荣书灵打断他的话,声音温和又不容置喙,翻动文件时翡翠细瘦腕骨滑落,“看终止条款嵌在附件七,等你遇到真正想做的事……”抬头见到郑沅泛红的眼尾,她无奈笑了笑,“那先不看着些冗文了。假期得闲返嚟玩呀,Kyle话约你好难呢。”

  “我收到了他的消息。”

  “是嘛,你在香港还有好多朋友。”荣书灵轻描淡写地提起郑沅的朋友,香港在她口中,依然是郑沅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并非他记忆中那个将他驱逐的冰冷之地,“要记得回家。”

  郑沅的心微微一颤。

  荣书灵何其聪慧,她这样的温柔包容,对郑沅就像是对一个受伤的孩子,又只字不提他和郑家灿的过往。这些对郑沅这种仍心存歹念的人来说,最是残忍。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在陪荣书灵在南京城逛街期间郑沅一直想让荣书灵撤回信托,不过一直没成功。

  最后荣书灵说被他吵得头疼,在车上吃下她每天服用的药,把郑沅送回他们学校。

  送到校门外,荣书灵又忽然决定去他学校看看。

  虽然暑期校园内外都分外清静,看上去安全隐患很少,但司机和助理都欲言又止。

  荣书灵淡声说:“没关系,就在这里等我们。我想和Chris单独走走。”

  郑沅当然乐意再多陪她一会,下车时为她撑着伞,“放心啦,我会保护好荣太的。”

  说着另一只手拿出的学生证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荣书灵无奈笑了下,弯腰帮他接起学生证,目光忽然凝固,指尖摩挲着卡片,眼底忽然涌起一阵复杂难懂的情绪。

  “郑沅……”她轻声念出卡片上的名字,“这是你现在的名字吗?”

  郑沅脸上的笑容匆匆消失:“他让我改的。”

  看着证件上少年湿润的眼睛,荣书灵的目光就像是穿过了这几年的光阴,凝望那个被郑家灿牵回家的男孩,最后说:“比郑珂好听。”

  郑沅抿着嘴角。

  可是他作为郑珂的一切都被抹去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郑沅,荣书灵忽然问,“Chris,你会怪我吗?”

  郑沅摇头,怎么会?

  荣书灵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那你还在怪他吗?”

  郑沅嘴角扯起一个笑容,想说出一个让荣书灵放心的回答,却被荣书灵接下来的话语堵住了。

  荣书灵说:“其实那时是我让你们分开的。你们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了。”

  郑沅的心猛地一沉。

  荣书灵低声说:“那年十二月,圣诞假期前最忙碌的时候,Albert突然中午回来陪我用餐,还破天荒地在家待了很久。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自从他搬出去后,除了家庭日,他几乎不怎么回家。”她顿了顿, “那天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你知道他本来就不是会向人吐露心事的人。在我午休的时候,他站在屋外的栈道上吸烟。站了很久。”

  透过落地窗,郑家灿挺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荣书灵走到栈道上,轻声问:“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郑家灿捻灭了烟,未散去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问:“妈咪,失去自己的小孩究竟会有多痛?”

  郑沅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荣书灵接着说,她当时愣住了,她看着郑家灿,试图从他的脸上弄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却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疲惫和痛苦。

  “Albert说,他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直到前一天,之前定造的BB房玻璃窗竟然寄到了香港。他叫人摆去BB房。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天就被你发现了。”

  郑家灿那天回家时,看到从头到尾都说“没有感觉”、“一点也不痛”的郑沅盖在毯子下,像受伤的幼兽蜷在那块冰冷的玻璃上,无声颤抖、抽噎。

  郑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画面——有段时间他每次回家都去那个房间呆一阵,在无意间发现了那块玻璃的那天。

  “郑家灿你是第一次当daddy吗?”

  “你说呢?”

  “我也是。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要……”

  “……你这个妈咪要生十个吗?”

  “你养不起吗?”

  “你生一百个都可以。”

  “嗯?!以后说是郑家灿你生的。”

  “有人信就可以。”

  ……

  郑沅的懊悔和失去在那一刻终于有了实感,而他因为尚未结痂的创口哭泣时,门框处是郑家灿沉默的剪影。

  那天郑家灿从后抱着他,说“对不起”。

  原来那是他们分手前,最后一点温存,也是最后的告别。

  “你们之间的事我看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你们必须分开。他没有做到。所以我找到了你。”

  那时候荣书灵眼中,连一贯克制冷静的郑家灿也像是落水又不肯上岸的那个人。所以在他们带着彼此下沉之前,她出手扯开了他们。

  郑沅视线似乎在暮色里被灼痛了,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静默片刻,问:“荣太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荣书灵说:“不知道。也许是我害怕做错事。‘为了你,也为了他’,这种话,很自私是不是?”

  郑沅摇头,说:“没关系的荣太。我知道分开对我们都好。至少,我和他现在都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荣书灵注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更多。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真的被他风轻云淡的表象骗过去了,把学生证还给他。

  荣书灵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轻声叮嘱他:“以后照顾好自己。”

  和荣书灵分别后,郑沅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悄然滋生。

  那时的郑沅并不理解荣书灵为何为自己付出这样多的心力,又何要说那些话,只是自己好对不起荣书灵。

  荣书灵为郑沅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超了当初拆散他和郑家灿的补偿。

  但是郑沅是那样的不依不饶、知错不改,他骗了荣书灵,不仅年初的时候就想回去和郑家灿一起死,现在只要空下来,也想。

  在和荣书灵见过一面后,郑沅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他把自己伤人伤己的私欲被深藏,开始尝试真正放下过去,真正去面对未来。

  十二月的期末周临近,他通过天文台重新开始关注香港的天气,并盘算着回家的行程。可直到元旦将近,郑沅依然没有订下机票。

  在跨年夜,郑沅被之前在酒吧认识的男生拉去了牛首山。当电子钟跳成零点,漫山遍野的仿古灯笼骤然亮起,周围的人群沸腾起来,不知道是真情侣还是群众演员,都欢呼着拥吻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热烈的荷尔蒙味道,郑沅则和同行的人击掌。

  带他来的那个美院男生表情复杂地问:“你真的是gay吗?”

  郑沅呵着白气笑开:“不是,我中意皮肤白大长腿大胸的美女。”

  对方闻言,一言难尽地看了郑沅一眼,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扔下他独自离开了。

  干完这件略带恶作剧意味的“缺德事”,郑沅站在庆祝新年的人堆里,没有半点负罪感,甚至觉得新的一年里自己心里阴暗腐烂的那部分已经好了。

  他想,自己好像真的变得健康了,至少对郑家灿的执念减轻了许多,他可以回家了。

  但是未等郑沅预习好如何重逢,在冬季太平山巅最后一片红叶坠落时,荣家太子女、郑启朗夫人荣书灵病逝的讣告登上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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