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赵俞琛帮他洗澡,帮他的伤口涂药,帮他换衣服……从一开始的只能接吻,到接受抚摸,再到后来,赵俞琛的右手先行……他的身体从紧绷变得柔软,仿佛被春潮涵濡的田野,散发复生的水汽。
那时,赵俞琛醉倒在夏迩难耐的红潮里,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被挑逗、被安抚、被宽慰。身体似尾鱼轻轻地弹起,又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摁下,在那一瞬间,背部和柔软的床铺相接触,分明是落地,却又似漂浮云端。
有时候,赵俞琛熬夜工作,那些德语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诡谲的光芒,拽住他的疲累,将他拖进梦乡,他睡着了,又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中自然醒来,那时,他的身上总会披着一条毛毯。
而床上的夏迩,睡得正香。
赵俞琛偶尔会爬回床上,在这样静谧的清晨和夏迩温存片刻,但很快他又回爬起来准备早餐。因为每天最幸福的那一刻,就是在早晨唤醒夏迩,让他在今日这一天,是由眼中映出自己身影的那一瞬间开始。
赵俞琛也是很有私心的。
平日里,他会给夏迩绑好头发,穿上松软的毛衣开衫,带他出门散步,松江附近有不少小公园,他会牵着他缓慢地走着。树荫下落叶堆积,他们走得很慢,赵俞琛过去不惯在公众场合牵手,可如今他却死死抓住夏迩的手,生怕他一松,这个人就又不见了。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患得患失。
秋风一吹,新的一年了,去年的那场秋雨,今年可不能再让他淋到。
微风吹拂,落叶在地上刮得直响。有时树上会掠过一两只松鼠,伶俐非常,唰的一下久不见了。夏迩便昂着头呆呆地看着,秋日稀薄的阳光衬得他的病容是那么苍白,却在苍白中,被爱蕴养出了颧骨上的两团绯红。
注视着夏迩,赵俞琛的目光很幸福,尽管夏迩长久的不开口让他也不由得担忧,如果心理干预始终没有效果的话,那么能够为之努力的也只有自己了。
可那并不是负担。
赵俞琛捧起夏迩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吻。
“想不想喝奶茶?”赵俞琛问。
夏迩仰首摇头,怔怔地看他。
赵俞琛笑,“那喝咖啡?虽然郑医生可能不会允许,但偷偷喝一杯?”
夏迩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芒,亮晶晶的。
“好!哥现在就去买咖啡!一会下午去医院复诊,你可不能告状!”赵俞琛捏了捏夏迩的手,他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孩了。也许在感情中,小孩的纯粹,才是最珍贵的。
夏迩轻轻点头,两人像密谋似的。
下午,赵俞琛带夏迩来到市区医院复诊,刚走进医院没几步,就被一阵鸣笛打断。在急诊门口涌来一辆急救车,匆匆抬下一个担架。这本是医院稀疏平常的场景,却在看到脚步匆匆、热泪滚滚的老刘和陈峰后,赵俞琛的表情猝然僵住。
赵俞琛难以置信,“老刘,你们……?”
老刘和陈峰循声望过来,见是赵俞琛和夏迩,还没来得及想为何这两人也在这里,情绪刹那间绷不住。
陈峰哭着大喊:“赵哥!小宝他……小宝他从顶上摔下来啦!!”
第75章 胆小鬼
赵俞琛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哭腔,夏迩捂住了嘴,连连后退, 眼泪喷涌而出。
“迩迩, 没事,没事, 我们先问情况……”知道夏迩不能受刺激, 赵俞琛连忙搂住了他。
“陈峰, 刘叔,到底是什么回事, 小宝他怎么会从顶上摔下来?!”赵俞琛急切地问。
陈峰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刘用手背揩着眼泪, 哭道:“没钱啊, 小宝他心里着急啊, 这事太复杂, 我说不清楚, 小赵啊,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里了啊,你要是在的话,小宝他也不会, 也不会……”
“刘叔,对不起。”
“这小夏怎么啦?怎么瘦了这么多,瞧这脸蛋子,都……小夏,小夏,说话啊!”
赵俞琛难过地制止老刘,摇头说:“刘叔, 迩迩说不出话来了。”
“说不出话,什么意思?小夏,别哭,别哭……”
陈峰三两步上前,抚住夏迩肩膀,问:“说不出话,哑巴了?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赵哥,小夏那么会唱歌,怎么……!”
陈峰这人向来耿直,两人又在情绪上,夏迩更是受不得刺激,于是连忙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迩迩他生病了,我们快去看小宝,!”
夏迩也在身后不断点头,摇着赵俞琛胳膊,赵俞琛知道他心里也着急,于是带着老刘和陈峰往急救室里跑。费小宝躺在病床上,半截钢筋贯穿他的腹部,浑身软得像浸了血的橡皮,血里凝着泥土渣。
他微眯眼睛,青白的嘴唇翕动,呼吸便在一张一弛间,缓慢地流失。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检查了一番,随即取下听诊器,面色难看。
“机会应该是不大了,赶快通知家属吧。”
赵俞琛瞬间面色如土,他连忙拦住医生:“不能再努努力吗?”
医生叹息一声,“太高了,听说是八楼,这……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医生……求求您啦!”老刘和陈峰凑了过来,赵俞琛看了一眼床上的费小宝,他知道只要有一线可能医生不可能见死不救,八楼,还剩一口气,已经是奇迹了。
赵俞琛连忙匍匐到费小宝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小宝,还有什么话,跟哥说吧!”赵俞琛带着哭腔,忍不住擦眼泪。
费小宝艰难地动了动眼皮,缓慢张开,挪动眼珠,看向了赵俞琛。
“赵……哥……”喉间嘶嘶作响,像出不来的蛇,盘踞在喉咙里,翻滚着,啃噬着。
赵俞琛都听得那么清晰,他突然意识到,那么鲜活的、爱怼人却有热心肠的费小宝,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小宝!哥在这里,赵哥在这里,你不要怕啊!不要怕!”赵俞琛慌张了,他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他甚至没有为此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他抚摸着费小宝的头发,妄图还能留他在这世界多上几秒。
费小宝的唇角艰难地扬起,眼神逐渐失焦,“好想…… 去酒吧…… ”
费小宝望向天花板,微笑定格在最后一瞬,那一瞬间,不是工地里的下坠,是酒吧里璀璨的灯光,是酒杯里上浮的水晶气泡,是台上唱歌的短发女孩……
粗糙的手从赵俞琛的掌心滑落,赵俞琛愣了一瞬,还在向医生争取的老刘和陈峰也愕然停下了,那一刻,好像所有人的世界都安静了。
直到夏迩的一道哭声打破了寂静。
陈峰猛地冲过来,趴在病床边呼唤费小宝的名字,老刘使劲摸着头,懊恼地走来走去。
只有夏迩不住哭着,说不出话就咿咿呀呀地喊,他好像看见那个从楼上跳下去的自己,可他能活,小宝哥哥怎么不能活呢?
赵俞琛最后看了一眼费小宝,起身拥抱夏迩。
人们时常会低估语言的力量,当一个人的伤心是能够诉诸于口的时,那心上的痛感多多少少会通过语言来得以缓解,可夏迩说不出来,他伤心,却只能干流泪,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那令人心碎的喑哑低喊。
他的手抠紧了赵俞琛,是那么用力,浑身都在发抖。他在这个城市里的朋友并不多,费小宝算是一个,夏迩为费小宝而哭,也为了这个世界的荒诞而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受这么多的苦。
赵俞琛耐心地安抚他,他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