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23)

2025-12-19 评论

  比方说,他道听途说,他亲眼见证,可他凭什么就认为夏迩在从事卖/淫?

  因为摆在桌子上的那本荣如德译本的《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可不接受这样的指控。

  这是诬告!

  几乎是第二天,赵俞琛在下工的回家路上,他又看到了夏迩鬼祟的身影。

  夜风四起,过了晚高峰,松江的道路上只剩下电瓶车来去。不知为何,赵俞琛不想回家,他拎着安全帽,灰尘仆仆的走在街上。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樟树叶子在头顶窸窣作响。赵俞琛看起来无精打采,望着人群的眼睛却是生动的,里面荡漾敏锐的清澈,尤其是当夏迩从人群中钻出,闯进他的视野里的时候。

  在柏龙新村后面的一条街里,他从一家兰州拉面出来,和一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一条漆黑弄堂。

  那男人身着普通,还是个秃头,看走路的佝偻姿势似乎是个劳动人民,却莫名带有庄稼人赶鸟时的凶恶相。赵俞琛感到一阵恶心,如果这也是交易的话,他对自己说,这不是他不尊重夏迩,而是他更尊重他和夏迩所在的那间出租屋。

  他无法容忍那里沾染上别样的气息。

  他跟了过去。

  天色渐暗,夏迩局促地站在男人面前,好像听不见男人对他的数落。他在想那两碗兰州拉面还是他付的钱。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男人不耐烦地拉了一把他,“还记恨我打了你?你穿的什么衣服,男不男女不女的?!吱声儿啊!”

  夏迩撞在墙上,咬紧了牙关不出声,男人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他的腿上。

  “你是讨打,你真是讨打!再让我看到你穿这个样子,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钱拿来!”

  夏迩抱紧了包,发着抖,死命摇头,“我已经没有钱了!”

  “没有钱?!你天天在酒吧里混,还能没有钱?!快给我,不然打死你这个狗崽子!”

  男人又是一巴掌预备扇过去,那巴掌似乎打过很多人,又厚又结实,上了狠劲儿,一巴掌下去能把人打个半晕,夏迩已经做好承受这一巴掌的准备,却在临近脸颊的那一瞬,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了臂膀。

  男人大惊,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赵俞琛。

  “打人?”赵俞琛冷笑,一使劲儿就把男人甩到了一边。

  夏迩蹲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向赵俞琛,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赵俞琛并不看他,而是面向再度冲过来的男人。

  “你他妈的是谁?”

  “不重要,全中国还没有哪条法律允许你当街行凶。”

  男人嗤笑一声,恨恨瞪了一眼地上的夏迩,“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用得着你来管?!”

  赵俞琛心下一惊,“老子?”

  夏迩在身后呜咽一声,哀求地抓住赵俞琛的裤腿,扯了扯说:“哥,救我……”

  “狗崽子,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们老夏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不男不女,跟男人厮混,我打死你!”

  夏父狰狞面孔就伸手去抓夏迩,可赵俞琛往前方一挡,他根本没有下手的余地。

  “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打人。”

  “滚你的,再不滚我连你一起打!”

  “好,你来。”

  赵俞琛面无表情,夏父就欲发作,却在赵俞琛冰冷的目光中感到一阵恶寒,大夏天的,他在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脸上看到了一种凶犯才有的狠毒与无情,他身上有死亡的味道。

  夏父咧出一口黄牙,示威性地扬了扬拳头,扔下一句狠话,扬长而去。

  赵俞琛缓下神色,转身扶起夏迩。

  “回家。”

  夏迩一瘸一拐地跟赵俞琛回到出租屋,眼泪还挂在脸上,但他固执地不肯出声。

  既然到了这一步,赵俞琛索性不再隐瞒。

  “你父亲为什么打你?”

  “他,他一直打我的。”夏迩又开始逃避。

  赵俞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他耐心地问:“是不是因为你跟男人的那回事?”

  夏迩惊恐地后退一步,根本不敢看赵俞琛。

  “不,不是。”他极力抵抗着,撒着谎。

  “我听到了,也……看到了。”

  “你,你看到了什么?”

  赵俞琛很不愿意去戳破什么,但此刻,他无法忍受此种堕落,你已经出卖了肉/体,还要在谎言中出卖灵魂吗?你才多大?

  赵俞琛吐出两个字,“张总。”

  夏迩惊叫一声,“不!不是的!”

  “你在……卖/身,我知道。”

  “不!”夏迩难以置信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赵俞琛摇头说:“你不必对我撒谎,我本来对此并不……在意,但既然已经到了你家长都知晓的地步,你也应该知道,卖/淫,在中国是犯罪。”

  夏迩瞪大了眼睛,这才回味过来昨天赵俞琛说的那句,什么什么是违法犯罪的行为。

  “不,我没有。”

  “撒谎没有任何意义。”赵俞琛的语气带上了律师独有的不容置喙,他有着对于“真相”的绝对自信。

  “不。”夏迩泄气般地往地上一坐,眼泪直掉。

  “夏迩!”赵俞琛声音带上了厉色,夏迩哆嗦了一下,捂住脸恸哭起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

  夏迩吓坏了,好像已经不是在解释,而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话语急促得就像雨点,慌不择路地从嘴里跳出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些人,张总他,他想要包养我,可我不愿意,可他会把我摁在桌子上,我,我跑得很快,我总是跑,有时候他们着急,会动手……可我不能报警,我签了合同,我要赔好多好多的钱,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没有……”

  赵俞琛震惊,他蹲下身,抚住夏迩单薄的肩:“你说什么?”

  “我没有卖!我没有卖/身!因为我,我一直,一直……”夏迩抬起头,死死盯着赵俞琛,有些话到了嘴边,他已经控制不住。

  “我一直都爱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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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抱抱你

  “爱”这个字眼从赵俞琛的世界里离开太久了。

  又是突如其来,又是让自己毫无防备。

  赵俞琛心想,这是夏迩最擅长的手段。

  可夏迩说,这也是你的手段。

  “你不记得了,我知道,你根本不记得我,两年前的夏天我就认识你了,那个时候我从家里逃出来,我身无分文,我又饿又渴。在路边,就在离你工地不远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也去工地上面试过,可他们不要我,我好饿啊,那天的太阳快把我晒死啦。我,我……”

  夏迩抓住惊愕的赵俞琛,把脸埋在他的心口,泣不成声:“是你,我来到了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口渴,你到超市里给我买了一瓶水,是百岁山,我这辈子第一次喝矿泉水就是你给我买的,那水瓶我都舍不得扔,你还给了我五十块钱,靠着那五十块钱,我才,我才度过了最初的两天,哥,我知道你不记得了……那对你来说太平常了,你对谁都那么好……”

  “于是我记住了你,一年后,我再次来到松江这边,我来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看到你在工地上,哥,我在工地外看了你一年,整整一年……”

  “夏迩……”

  两年前?两年前就认识了吗?赵俞琛捻起夏迩的下巴,端详这张面庞。这张脸他的确有印象,只是非常模糊。过去他的记性很好,却在某些时刻,他浑浑噩噩地记不住任何东西。譬如夏迩所说的那个夏天,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蒸腾的热浪,和自己在烈阳下睁不开的眼睛。

  他不敢抬头,不敢让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汽车的鸣笛刺激他的耳膜,行人们的笑声就像是久远的梦,他的双脚一定很疲软,走在路上惶惶找不到方向。那个时候身上一定还有些钱,能住在一个长满了霉斑的旅馆,他不记得霉菌让他咳嗽了很久,也不记得自己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闯进了一个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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