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了吻熟睡的夏迩,天微微亮,赵俞琛骑着小电瓶去工地。
来到工地上,赵俞琛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老王。
七匹狼夹克被凸出来的铆钉划开了一道豁口,老王在监工站里扯着自己的袖子痛心疾首,见赵俞琛出现在门口,他顿时大喊大叫起来。
“三百!我这件衣服要三块多!狗日的费小宝就知道害老子,那钉子杵那么长一截出来,划的是我的衣服算我倒霉,要是划人了怎么办?我就知道那小子干活不用心,他妈的,迟早让他卷铺盖滚蛋!”
老王骂骂咧咧的,唾沫横飞,可赵俞琛实在是不能共情他那三百多块钱的七匹狼。
“王总,我来跟您说个事。”
“啊,你家里的那些事儿都忙好了吧?!”老王悻悻地放下袖子。
“忙好了。”
“忙好了就行,老刘年纪大了,你多打点下手。”老王坐到桌子后,拧开保温杯,呷了口热茶。
茶叶在水里飘动,赵俞琛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
“我今天来,是要跟您说件事。”
“工钱吧?这事儿我也没办法,你瞧瞧,我的头发都愁白了半边。你看,你看——”一边说老王一把把脑门往赵俞琛面前送。
看着那零星的几根毛,赵俞琛涩笑了一下。
“不是工钱的事。”虽然工钱重要,但不是今天的重点。
“那是什么?你小子今天怎么磨磨叽叽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 ……”赵俞琛抿了一下唇,其实并不难以启齿,他只是想用一种合适的语气说出来,毕竟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就跟人家说自己是个杀人犯,实在有点太奇怪。
“我之前犯过事,进去过,因为杀了一个人。”
老王呆住了,横肉堆叠的脸上掠过一抹阴云,黄色的眼白中那颗精明的黑眼珠子定格在震惊和疑惑当中,好半天,他嘴角抽了两下,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低声说:“说、说这个干嘛。”
轮到赵俞琛愣住了。
老王举目瞅他,没好气地说:“很了不起啊?一大早跑来说这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什么说,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老王一挥手,又骂骂咧咧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这种事干嘛声张出来,还蛮骄傲呢!”
在老王阴阳怪气地挤兑中,赵俞琛疑惑地蹙眉,“您……早就知道了?”
“你小子不要太小瞧人,我王大富也是混过社会的,像你这种有文化的怎么会来工地上干活,我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再说,你那几个朋友以来,我稍稍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啦!你可别怪罪你那些同学,小赵啊,人家是拜托领导照顾你呢,你那些同学跟集团老总打过交道……”
赵俞琛的脸黑了,脑海里浮现谢遥的那张脸。
“我不需要什么照顾,把工钱给我就行。”
“嘿你小子,蹬鼻子上眼的!”老王捧着保温杯笑了,他看赵俞琛像个愣头青,便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小赵,人呢就活这一辈子,我王大富年轻的时候也混过社会,那个什么,古惑仔,我当年还拿刀砍过人咧!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哎,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赵俞琛懒得跟老王废话,听到谢遥他们还特地过来打招呼让这边的领导关照自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算什么?怜悯吗?一天天的,既然都往前走了,干嘛抓住过去不放?
忿忿地拎起铁锹,他走向一堆砂土,拼命地筛起沙来。
这天工地上的气氛特别低沉,工钱的问题比灰尘还要呛人,淤堵在所有人的心口。
费小宝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而陈峰这个老实巴交的都开始磨洋工,老刘是没办法,私底下找老王说了好多回,可这一次就连老王都束手无策。
下午的时候,几名工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冲突,顿时怒气爆发,小小的口角之争变成了互殴,一名路过的女工被撞倒在地,抱着头,这位三十多岁的单身母亲蜷缩在墙角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浇灭了怒气,人们悻悻然地分开,有几人围了上去。女人一鼻涕一把泪,不说身上的疼,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自己在医院里的孩子。
“我要钱啊!”她声音嘶哑,凄厉得像黄昏时刻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
收回目光,老刘唉声叹气。
“说是问题出在上头,”老刘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赵俞琛,小声说:“说是利德的老板资金流出了问题,上面的万水建工不给钱,周经理没办法,老王也愁呢!”
万水建工是明晟这个项目的总承包商,利德建筑是其中的一个分包商,老王呢,则是利德手底下的一个工程队工头,虽然是个包工头,但只对下面的工人说话有分量,到了利德面前,他只能算是个小虾米。而利德真正的负责人周经理好几个星期都没来工地了,自从费小宝他们又闹了几回,这位领导就销声匿迹了。
赵俞琛沉吟不语,手中的抹子不停,汗水一滴一滴掉落,被他抹进水泥里。
太阳渐渐来到了西边,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就像一面面镜子。
某日,上海黄浦区的某栋办公楼顶层,一份文件划过董事长办公室里的那张极简风的高级办公桌,砸得某位小秘书惊叫了一声。
万水建工的董事长张绮年从桌后转身,看向眼前狡狯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滚。”
第30章 烧金阁
男人佯装歉疚, 对张绮年颔了颔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短绒地毯上缓慢地移动。
这安静大概持续了十好几分钟, 张绮年深吸一口气, 强力压制住情绪。
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不肯承认自己现下的无助感, 那是对自己的骄傲的背叛。张绮年从办公桌后走出, 从落地衣架上取下昂贵的外套, 随意地套上身,他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从公司离开。
迈巴赫行驶在延安高架上, 他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不知为什么, 这个时候他居然很想去松江。这几年去松江的理由无非就是两个, 一是为了公司在那边的工地项目, 二就是为了夏迩。
今天, 别说看到, 他完全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明晟商场项目的消息。
那么就只有夏迩。
他知道他今天会有演出,只要轮到夏迩登台,酒吧老板就会给他发消息。他想,也许今天能在夏迩这边得到什么好消息, 来弥补他心中的挫伤。
毕竟他老爸已经去大闹一通了不是吗?
几天过去了,再怎么着也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迈巴赫驶进简陋的地下停车场,张绮年不得不走上十多分钟才能到马路对面的酒吧门口,天气有点冷,他进去就要了一杯马丁尼,时间刚好,台上的夏迩正在演出。
灯光下他拨弄吉他, 唱着一首温柔的曲子。他的嗓音越来越好听,化着淡妆,是什么光都打不出的自然清新。
他看起来似乎很幸福,张绮年皱了皱眉。
“迩迩一直在等您呢,”酒保在后面擦拭酒杯,说:“叫您待会一定去找他。”
“是吗?”张绮年一口干了马丁尼,把小费拍在了吧台上。
后台,张绮年靠在化妆台前,伸直了双腿。目光看在自己的脚尖处,张绮年让思绪凝停在这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的条条纹路上。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烦心事,尽量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