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棘手的反而是那张合影。
姜小满代发了女儿写的手写信。小姑娘的字迹清秀工整,内容也诚恳。她写了满满两页,甚至还剖析反省了下为什么追星本来该是件好事,却让她变得想去伤害别人。
这封信还挺拉路人好感,但因为叶风舒这边并无回应,没能打出波漂亮的配合。
外卖送来了,叶风舒去接了进来,放在徐行面前。
他觉得欣慰,但更多是悻悻:“徐行,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会吹牛哔?之前说了那么多次要罩你,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
徐行看着他的后脑勺。
叶风舒的这头短发需要精心的打理才能有时髦的效果。但这几天他顾不上,如今发旋附近的乱发支棱着。
徐行道:“怎么没帮我?你还骂了张诗逸呢。”
“张诗逸。”叶风舒不屑地撇撇嘴:“张诗逸算什么东西。我以前觉得自己挺能耐的,结果其实只是遇上的其他人更没能耐。”
等和马乾姿这样的人碰了碰,他才知道自己和徐行也没太大区别。
他能帮徐行做的事情好像只有帮他点份外卖。
“可你不用为我做什么。”徐行道:“叶哥,如果我需要别人帮我做什么,一开始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这份外卖甚至还是国潮包装盒。
叶风舒更心酸了,他道:“徐行,你当初是真得罪柳崇实了?”
徐行舀了颗小馄饨进嘴里,他好久没尝过家乡的味道了:“嗯,算吧。”
“你干啥了?你该不会是拿酒泼他了吧?”
徐行乐了:“那倒也不至于。”
也是。要是徐行会拿酒泼人,那他们见的第一面,这酒早浇在叶风舒自己头上了。
“柳总挺斯文的,就是和我聊电影、聊哲学、聊爵士乐。”
继而开始聊他自己这风风雨雨几十年,聊他的那些“小朋友”,聊他一向真诚,但却屡屡受到感情上的伤害。
聊到最后,他让徐行周三晚上一个人来他家听黑胶。
叶风舒眉头皱巴成一团:“恶不恶心啊。这老毕登要脸不?当谁傻子啊?”
彼时的徐行亦有同感,他越听越犯恶心。
为了压住这股恶心,他盯着柳崇实的脸看,想分散注意力。
柳崇实年轻时也算英俊,但如今过度医美,看起来像具按着自己年轻时做的粗糙蜡像。
徐行如实说了自己的感想:“柳总,你刘海假发片歪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风舒爆笑:“我怎么当时没能认识你啊!估计比现在还合得来!”
徐行也笑:“所以挨整也不算太冤枉吧。至少让柳总不痛快到了今天。”
叶风舒笑不出来了。
他才挨了一周一边倒的骂,就已经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透明窟窿,徐行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徐行,我不是给骂跑的啊。我也没这么废物。”他反手摸了摸脖子:“我就是想出来静静,想个办法。”
叶风舒看向这个民宿,装修得虽然挺时髦,但一股挥之不去的甲醛味。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认识的朋友家里都比我差不了太多。我到这儿来,就是想看看你过去过的什么日子。”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小兴奋了:“其实真还不错。几万块的车也能开,百来块一晚的房子也没跳蚤。点个外卖只要十几块钱,还忒么能用红包。老子披麻袋都帅,也不用一定要穿名牌。在上海吃一顿饭,够在这儿过一个月了。”
他冷笑:“多大个事儿啊?马乾姿还真以为拿捏住我了?”
顿了顿,他看向徐行的眼睛:“徐行。”
他认真道:“实在不行你留下来吧。我走。我又不是不干这行就没钱了。哪怕我家破产了,我也能去当网红带货,一个月一万块总能挣到吧?”
徐行像没听见叶风舒在说什么。
他在看着叶风舒那根支棱着的乱发。晨光照进来,那缕白金色的头发像透明的丝线。
既倔强,又柔软。
就像刚才看着沙发上的衣服,现在徐行再度觉得忍无可忍。
他伸出手,摸了摸叶风舒的后脑勺,把那缕头发抚平下去。
叶风舒愣住了,他还来不及惊诧,徐行已经万分自然地挪开了手。
“凭什么?”徐行平静道:“我和你都得留下。叶哥,想让我俩滚蛋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要如他们的愿?”
叶风舒急道:“但是……”
徐行道:“没有但是。明天就回上海吧,我们商量下,先把合照那件事情解决了。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剑赴长桥》,一定能行的。”
叶风舒眼眶发热。
他垂下头,过了许久才抬起来。
他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也摸了摸自己那根翘起来的头发:“行。但要不再待一天吧。来都来了,我其实还有件事情想干呢。”
第65章 差之毫厘
上一次回这个县城是大二那年的暑假。
上一次回老家的村子是考上大学那年,他父亲敲锣打鼓去办升学宴。
想一想这个村子的名字,徐行的脊椎缝里都是冰霜。
在西湖边上他甚至不会问叶风舒为什么要去津巴布韦。但现在却忍不住想反抗:“……为什么?”
“你亲戚姐姐不是说修成奇观了吗?我想看看。你就不好奇吗?”
徐行答不出。
这祠堂在徐行心里更像一座京观,垒的都是徐行他自己的头颅。
徐行的神色黯然了一瞬。
叶风舒不明白:“这不是你花钱修的吗,你怕啥啊?谁出钱谁是爹,我看你才是他爹。”
徐行哭笑不得。
叶风舒这么一打岔,好像也没那么难面对了。
说去就去,当天他们就回了村子。
村子离县城大概两小时车程,旁边是个著名的风景区。
徐行家的老宅里荒草已经半人高。徐行心里一松,看来不会遇上他父亲了。
他联系了下那个亲戚姐姐,她是大学生村官,如今已经村支书了。姐姐惊讶了一霎,让他们把车停在村支部,陪他们一起步行过去。
祠堂的轮廓在地脉和树木间由隐至现,轮廓好似蠕动的疯狂山脉。
他父亲在不在工地?
按他父亲自己的说法,他呕心沥血,吃住都在工地上。
徐行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他把视线转向天空。但天光刺眼,看久了,蓝天上都是黑色的光影。
他只得把目光落回地面。地上的施工架和建材越来越多,像一地昆虫的节肢。
亲戚姐姐和叶风舒都停下来了,他们终于走到了祠堂前。
“哎哟我去!”他听见叶风舒大笑起来。“不行,我得拍两张。笑死我了。”
可笑吗?
徐行抬起了头。
他终于看清了这栋建筑的全貌。
说是游戏里的奇观太客气了。
他爹圈了个不小的院子,主体修在小山包顶。
主楼看起来像他父亲做的一场环游世界的梦。他把代表着权威和财富的建筑在搅拌机里打碎了,倒出来一碗五彩缤纷的水泥糊糊。
今天是周末,工地上没人。
和他父亲的自述不一样,村支书告诉徐行,他父亲现在其实住在市里,偶尔才回来看看。
徐行暗自松了口气。
叶风舒万分好奇。他走近大门外一字排开站岗的铜像,挨个念下面的名牌:“徐阶、徐霞客、徐X摩、徐X鸿……这都是你们徐家的祖宗?牛啊徐行!你爹怎么不给你也立一个?”
“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村支书苦笑。“徐X摩是浙江人。”
她上前拉了拉大门,门上了锁。叶风舒不死心,扒拉着往门缝里看,他不住回手招呼:“徐行你快来看,里面更精彩,能拍西游记了!”
徐行道:“珏姐,这是村里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