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轻轻一点即亮。
“你告诉我,这手机到底哪儿坏了?”
男人伸手去夺,却被他抢先一步甩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落进排水沟。
“坏了就不要了,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周竞诠表情一僵,脸侧的咬肌绷紧,可汤遇还是不疲不休地继续作威作福:“怎么?手机坏了还不能——!”
他一把攥住了汤遇的手腕。
“……”
“汤遇,我在工作。”他用最后一点克制维系理智,“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聊天。你走吧。”
“周竞诠!”汤遇猛地挣脱他的钳制,“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主动来找你,你还要赶我走!?”
持续的、失控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口上。
世界变得真空,隔壁工作间的水枪嘶鸣声也渐远,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赤红的脸、钝痛的心。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周竞诠避开那炽热的目光,绕到车的另一侧,用抛光布一下一下擦着另一面轮毂。
汤遇却在这一刻,意料之外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周竞诠一愣,迅速拉开副驾驶的门:“汤遇,这是别人的车,里面刚做完精洗。你快下来。”
汤遇靠在真皮座椅上,双臂环在胸前,“不。”说完,他便闭上眼,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耗下去。
沉默的时间很长,最终,周竞诠认输了:“有什么话下来说好吗?”
“不,”汤遇闭着眼,语气不容置疑,“你上来。”
这一刻,谁顾虑的更少,谁就是赢家。
周竞诠犹豫许久,最后脱下身上那件沾着机油和灰尘的工服外套,俯身钻进了车里。
车门合上的瞬间,外面的世界彻底被隔开了。
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如同一个暂时的、可以喘息的房间,他们无处可逃,他们必须要吐露真言了。
“你看到新闻了吗?”汤遇开口。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得要平静一些。
“什么新闻?”男人的目光落在车窗外,不肯看他一眼。
“你还记得首映礼上的那个提问的女生吗?她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他刻意顿了顿,又说:“我们现在宣布分手了。”
空气沉默。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呼吸都一成不变。汤遇的心就一点点被抽空,然后坠落下去。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不够清楚,于是再次问道:“你不觉得惊讶吗?你对我有女朋友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吗?”
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说:“汤遇,我无权过问你的生活,你的决定。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呢?”
“……?”
汤遇愣了,然后他摇摇头,扯出一丝笑容,“周竞诠……我怎么才发现你居然这么的……”他想出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词语——
“敬业。”
鼻尖发酸,眼眶发烫,他要哭了。
“没有。”男人否定,“你也很敬业。电影里的东西你都能当真。”
“是不是——舒扬?”
周竞诠没能压抑住自己恶劣的欲望,将这句嘲讽的话说了出来。
汤遇瞪大了眼睛,“……你看了《譬如朝露》?”
周竞诠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不是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当个傻子,当你听话的狗?”汤遇震惊的表情鼓励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他长得像吗?”
他直直望向那双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你认得清我是谁吗?”
“……”
汤遇张开嘴,却吐不出一句话。
那一刻他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的脸涨红,喉咙一阵发紧,他的世界像是突然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濒临倒塌。
“不……不……”
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剧烈颤抖,却与解释的话背道而驰:“……当初不是你为了钱,跪下来求我的吗?怎么……现在你拿到足够的钱了,就想离开我了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小,说出这些话后,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择手段、面目全非了。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必须用最尖利、最恶毒的话语去伤害对方,才能感受到一点的存在,得到一点回应?
“是。”
是。
周竞诠点点头,“汤遇,我这辈子还不了你的情了——下辈子我真的给你当狗行吗?”
不行。
不可以……
汤遇反手抹掉眼泪,不再落泪,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还也是这辈子还。”
“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他要卖给周竞诠一份巨大的人情,一份大到这辈子都甩不掉的人情。
他要让周竞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还不完他的情。
第49章 皮下之芳(67)
《譬如朝露》的后半段剧情是舒扬与孟家臻的关系终于越过朋友的界限,成为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在无人的舞台上接吻,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做/,两人挤在一张折叠床上一起看剧本、谈天说地。
一次孟家臻提起九十年代的一桩往事。某部电影在拍摄吞枪自杀的戏份,本该是道具枪,不知怎么被调换成了真枪,结果那名演员当场中弹身亡。他问舒扬:“你说,到底是我们被选择了死亡,还是我们生而向死?”他说这是他创作这个剧本的灵感来源。
舒扬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孟家臻,他不再满足于平日里扮演的母亲的好儿子,他从舞台剧中越走越远,戴上假发、穿起裙子,为剧中一段反串作额外的准备。二人关系也如火如荼,爱意猛烈。
然而就在公演的日子即将到来之前,意外突然降临了。
孟家臻远在北京的妻子,方静娴,来到了运城。
孟家臻早在北京当老师时就已与方静娴结婚,他们的婚姻并不美满,婚后四五年都没能怀上孕,再加上孟家臻被调走的事情,两人关系更为紧张。
方静娴此番主动前来,原本是想挽回这段濒临破碎的婚姻。她在学校门口等丈夫下班,却意外看到孟家臻与一位清秀的年轻男子并肩走出校门。
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
当她上前挽住丈夫时,她清楚地从那个年轻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错愕的、难堪的表情,同样,她的丈夫反应也十分不自然。
这天所见,便在她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方静娴在良城留了下来,住进孟家臻的单身公寓。每天,她都提前做好饭菜,装进便当盒里,送去学校给丈夫。每一次,她都能在办公室里见到舒扬。
起初她只是暗中打量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听到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从其他老师口中,她得知舒扬和孟家臻走得很近,而且那个舒扬似乎有些不太正常。那位老师说这话时表情嫌弃,她追问“不正常”是什么意思,对方便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听说是个二椅子呢。”
此后她格外关注这个舒扬。
孟家臻忙于舞台剧排练,常常深夜未归,某个夜晚,她终于按捺不住,循着丈夫的行踪来到剧场。那扇门只是虚掩着,她轻轻一推——
舞台空无一人,煞白的顶灯垂落,两道人影在那光影交叠之处紧紧纠缠,仿佛世上只剩他们彼此。
自从得知孟家臻已有妻室后,舒扬与他爆发了无数次争吵。他无法接受,那个他深深爱着、以为也深爱着自己的人,是别人的丈夫。
可爱情就像毒药,叫人清醒地痛苦着。
他们的关系在矛盾与愧疚中渐渐变得扭曲。舒扬一边麻木地听着孟家臻低声诉说爱意,一边又恨自己无法抽身。他开始直视自己,直视这段不堪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