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昀用完好的那只手,拈走了姜灼野嘴边的那一粒碎屑。
他轻声道:“看你像仓鼠,一直吃个不停。”
他冲姜灼野笑笑,眉宇都舒展开来,难得这样温柔,像落花入水。
姜灼野不禁怔了一下,还是气鼓鼓转过了脸,继续咔擦卡咔擦啃薯片。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拿了一片放在薄昀嘴边,硬邦邦说:“吃吗?”
薄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薯片是芥末味的,他不喜欢,却还是轻轻咬住,湿润的红唇顺带含住了姜灼野的指尖。
咔擦一声。
他只将那片薯片咬了一半,慢慢咬进嘴里,眼睛却直勾勾望着姜灼野。
那一眼包含了诸多欲望。
贪婪,渴求,爱意与占有欲混合。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漆黑的眼睛又像诉说了一切,舌尖从姜灼野的指尖扫过,像依依不舍的情人在讨好自己的爱人。
姜灼野忍不住抖了一下,迅速将手指,他心想,骚给谁看呢。
但他的耳朵却泛着一点薄红,薯片都不啃了,就心不在焉地看着ipad,自顾自在旁边脸红。
薄昀一共在医院里留了一周,这是他爷爷强烈要求的。
到了第七天,他就准备要出院了,手臂上的支具没有这么容易拆,还要休养好一阵子。
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姜灼野难得给薄昀削了一个苹果。
姜灼野根本不会用水果刀,削得坑坑洼洼,旁边的护理人员一脸担心,生怕这位小少爷削着手,又添一桩血案。
但是薄昀却抬起头,轻微地侧了下脸,护理人员便心领神会,熟练地退了下去。
在牺牲了一半果肉后,姜灼野终于将这个苹果削好了,又笨拙地切成了小块,放在玻璃小碗里,脸色臭臭地递给薄昀。
他说:“我就这个水平,不会削兔子,你将就吃。”
之前在薄昀身边的时候,薄昀也给他削过苹果,只是要手指灵活得多,还会削出兔子的形状。
薄昀望着碗里坑坑洼洼的苹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用银色叉子叉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很甜。”
姜灼野耸耸肩,也吃了一块,而就在他咬下去的一瞬间,他听见薄昀说:“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我想问问你,那天你离开我的时候,说会认真考虑的问题,有结果了吗?”
姜灼野差点咬到舌头。
他抬起头,薄昀专注地望着他,这几天在医院里休养,薄昀气色已经恢复了,又是一副淡然端庄的样子。
薄昀说:“因为我明天就想带你回家,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因为我想带你回家。
这句话让姜灼野咬住了冰冷的银叉,怔怔地望着薄昀。
室内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秒安静了下来。
姜灼野想,如果有的选,其实他也不想喜欢上薄昀。
可是偏偏从他十五岁那一年情窦初开,第一个张望的就是薄昀的背影。
十八岁遇上真正的初恋,对面也是伪装成大尾巴狼的薄昀。
直至现在,他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在神像前互相许下誓言的人,还是薄昀。
姜灼野看了薄昀一会儿,很头疼一样,将手指插入头发,向后梳去,红色的柔软发丝缠绕在他白皙的手指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候。
薄昀像个伤痕累累的伤兵,虽然最重的伤势是骨折的手臂,但是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已经在慢慢恢复,但身上很多地方还有绷带,下颌角处还有一个创口贴。
看上去真是分为脆弱,很容易博取谁的心疼与怜悯。
面对这样的薄昀,有一瞬间,姜灼野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我会跟你一起回去,一生一世就一生一世,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你分开了。
但是姜灼野忍住了。
之前在来医院的路上,因为担心薄昀,他的理智简直是焚烧殆尽,但是这几天冷静下来,再看着薄昀这副脆弱安静的样子,他心底升起的反而是隐秘的怒火。
他认真地望着薄昀:“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薄昀有些捉摸不透姜灼野要问什么,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你说。”
姜灼野望着薄昀,目光清泠如水,像是一眼就能照进薄昀的内心。
他问:“你在赵空的俱乐部出事翻车,是不是你故意的?”
姜灼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霜,他很少有这样冷静到冷漠的时候。
薄昀脸上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但是极为短暂,被掩饰得很好。
他的眼睫颤了颤,盯着姜灼野的嘴唇,大脑在这一刻飞速地转了几转,几乎是下意识准备撒谎。
可他视线往上,又对上姜灼野的眼睛,那双在阳光下呈出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像严厉的审判者,一旦他又说谎,就会把他打入地狱。
薄昀从胸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他很无奈地承认了:“是的。”
他并没有露出后悔,羞愧的神色,反而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坦荡磊落,好像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靠在枕头上,仰头望着姜灼野,一脸无辜:“你不来看我,不理会我,也不给我答案。我等得有些焦急,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像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不是自己一样。
可是姜灼野的胸口却被气得起伏了起来。
“我就知道……”
姜灼野咯吱咯吱咬着牙,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他就知道,赵空的俱乐部赛道设计都是经过精密设计,反复实验的,这又不是真正的竞技赛场,薄昀在那条车道上开过上百次,如果真的这么容易翻车,那赵空的俱乐部也可以不要开了。
而要说薄昀是因为心烦意乱而开车失控,他也根本不相信。
薄昀这种压抑到极致的人,对自身的掌控力非比寻常,这么多年都煎熬过来了,又怎么可能因为失神而错手。
所以他怎么想,都怀疑薄昀就是故意的。
因为薄昀做得出来。
姜灼野气得真是没话说,质问薄昀:“你疯了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你能控制一切吗,你没有想过你要是没有控制好,你可能就真的……”
没命了。
这三个字姜灼野甚至不敢吐露出来,只是含在他的唇齿里。
“你想过后果吗?”他问薄昀。
可薄昀还是平静地看着他:“想过。可如果我真的不幸殒命,你会来我的坟头献花吗?这一辈子,你都会忘不了我吧,想起我就昼夜难眠,寝食难安,会后悔没有亲口告诉我,你爱我。你会为我流泪,为我痛苦,这愧疚感会跟着你一辈子,我也就永远住在你心里。”
薄昀轻笑了一声:“这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坏的结局。”
疯子。
姜灼野完全无法跟这个人沟通,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好像死在那辆散架碎裂的车里,也无足轻重一样。
“包括你把信件留在书房里,也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对吗?”
姜灼野又问:“那个密室,那个书桌里的匣子,里面全是关于我的东西,你也一直准备好了要被我发现,对吗?”
他一边说,明明内心已经接受,一边却仍旧牙关发酸。
而薄昀如他所想一样,极为坦荡地承认了:“是的,只是你发现得比我想得早了一点,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薄昀注视着他,眼神在日光里温柔得不像话,却也像一柄软刀,轻轻地,悄悄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薄昀说:“我就是这样的人,知道你爱我还嫌不够,还想你看见我最不堪的那一面之后,依旧愿意与我在一起。希望你在唾弃我的卑鄙之后,依旧赐予我爱意。我就是这样贪婪,自私,你知道的。”
他在日光里轻轻歪着头,分外无辜,黑色的眼睛却像漆黑的深水,阳光也照不进去。
他又问了一遍,像在复述他们当初的结婚誓词:“就算我是这样的人,你也愿意与我在一起,永远不要分离吗,姜灼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