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如何下决心,谭又明也都已经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
海水和暴风都无法渗入的坚固空间,谭又明的声音穿透深海清晰抵达耳畔:“你到哪了?怎么不回信息?”
沈宗年:“隧道信号不好。”
谭又明并不上当:“你过了三个小时隧道?你车该换了。”
“……”沈宗年问,“什么事?”
“今晚回不去。”
沈宗年没问原由,只是嗯了一声。
不过谭又明自己报备了:“楯工的方案还要再改。”
又要求:“回到市区给我发定位。”
“……嗯。”
近郊到市区小半个钟车程,钟曼青抓紧时间和沈宗年对了一下出发之前的日程表。
“明后天都有长会,沈先生,剩下的南区九厂可能要排到出差回来以后才能安排视察。”
沈宗年心里过了一遍时间,说:“以后排表交给二助做。”
钟曼青顿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南区后天的视察你代替我下去看。”沈宗年早有意把助理放到核心项目组镀金,凭钟曼青的本事,制约和平衡几个副总是迟早的事。
这个机会比钟曼青想象中来得要快,她腰背挺直了一些,很快说:“好的,沈先生。”
将钟曼青送回家后,沈宗年对司机说:“回园区。”
周二如期出发前往景市,ACJ客舱宽阔明亮,两位老板占据头舱的空间,钟曼青杨施妍以及其他随行人员可以随意使用舱内的娱乐场所。
“汇率最近这个降幅,菲利佩未必能同意去年的条件,”谭又明滑动鼠标,浏览菲利佩家族近期的收购资讯,下结论,“不好谈。”一周未必就能搞定。
“没关系,”沈宗年停下来,目光从电脑移到谭又明的脸上,开口叫他,“谭又明。”
谭又明抬起头:“啊?”
沈宗年难得没有工作,靠着椅背,有继续跟他闲聊的意思:“你觉得落日岛项目怎么样?”
谭又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想,客观评价:“起步稍缓,前景光明。”
背靠寰途平海这样的爹妈很难没有前途。
这也是他们一起做的第一个市值超百亿的项目,被财经杂志誉为同宝莉湾同等瞩目的明星工程,谭又明骄傲又张狂,充满信心:“赶超明隆,指日可待。”
沈宗年难得弯了弯嘴角,但很淡,很快又放下,仿佛只是很随意地问:“有考虑过出任它的运营负责人吗?”
谭又明从一堆数据中分出神来:“你不是在做吗?”
沈宗年仿佛只是聊天:“还有那么多期。”
谭又明猜测:“是不是海外能源项目要立项了?”寰途和平海有盘根错节的部分,也各自有许多相对独立的业务。
他道:“那我可以协管,但还是你来。”
谭又明认为沈宗年比他更需要获得这种“根正苗红”的“成就”和“认可”,因为沈宗年的继承身份始终“存有疑云”,风评也太有争议,需要一个官方背书的项目傍身,尽管沈宗年本人根本不在意这些。
能源项目用来拓宽市场就可以了,谭又明希望对方不要本末倒置:“寰途又不是要转移重心到海外。”
只有混不下去的公司才会撤出本土放弃市场,寰途没有这方面的困境。
沈宗年拿热帕子擦了擦手,随口说:“哦,原来明隆也混不下去了。”
谭又明噎了一下:“赵声阁当初是为了摆脱赵茂峥的钳制。”沈宗年又不需要摆脱谁。
“而且,”谭又明万分不服气,“他赵声阁是什么标杆吗?为什么要学他,我们好好做想要超过明隆也不是不可能!”
谭又明人挺狂,他们还这么年轻,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他和沈宗年还那么长的一生。
这倒不是谭又明自大,平心而论,海市目前三足鼎立的格局下,明隆能略高一筹并非三个领导人之间的资质差异,而是“历史遗留问题”,虽然都在同一圈层,但先天基础就很不一样。
寰途在后沈仲望时代,陷入内乱,元气大伤,沈宗年毫无支援,甚至自身难保,掌权后花了几年才彻底拨乱反正。
而谭家一直以儒商著称,手段有力但温和稳健,相比于侵略性极强的赵茂峥,广结善缘的谭重山扩张版图的速度相对平缓。
只有赵声阁,堪堪集齐地利人和,自小便在祖父赵茂峥打造的近乎严苛的继承人体系里掌控了很大的话事权。
赵声阁内核沉稳,沈宗年杀伐决断,谭又明机敏灵变,三人各有所长,若真在同一起跑线上,后海市时代谁来搅弄风云还真说不定。
读书时代那么不爱学习的谭又明现在倒是雄心壮志,沈宗年有些恍惚,也有点想笑,便没再说什么。
谭又明斗志昂然,当即就要奋发图强开始工作,沈宗年压了压他电脑,给他倒了柠茶,说:“赶超不急在这一时。”
谭又明瞠目:“还有你叫人休息的时候呢。”
沈宗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侧头看向窗外的云层,随口问:“这次有想去的地方吗?”
谭又明像不认识一样看着他。
沈宗年冷道:“不是你自己抱怨已经掉出吃喝玩乐第一名了?”
“哦,”谭又明想了想,“那就太多了。”
他非常喜欢首都,小时候红色夏令营就来过好多次,名川大山八大菜系一个没落如数家珍:“我们可以什刹海琉璃厂东郊民巷都逛一遍,它似蜜三不粘铜炉涮羊肉都吃上。”
“首都现在是海棠天,那次我们去参观宋庆龄故居没有赶上花季,”谭又明开始畅想,“不知道大熊猫有没有时间看。”
计划太多,俨然忘记了刚才是谁说要发奋工作赶超明隆。
已经完成起飞的窗外,蔚蓝色海域,海岛越变越小,再回来时大概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沈宗年轻轻“嗯”了一声,答应了他。
第29章 首都谈判
下了机是华北市场的负责人来接。
杨副总的行李本来是鉴心的助理拿,看到沈宗年自己一个人提了他和谭又明两个人巨大的旅行箱,钟曼青和杨施妍也都只拿自己的行李,他就又默默从助理手上接过了自己的拉杆。
直接下榻谈判的酒店,沈宗年谭又明住套房,其余人各自一间。
如同谭又明的预估,续约谈判并不顺利,菲利佩家族派出了一个精锐的谈判团队,其中律师、财务和发言人都是新面孔。
谭又明和沈宗年相视一眼,都明白这是场硬仗。
受近年贸易顺差和近日关税调整的影响,国际环境和外贸市场环境都和他们上一次签订合同的时候已有较大变化,彼此对合约条款都据理力争。
周旋四日,初步定向仍未达成,谭又明察觉气氛中的萎靡和疲惫,拍了拍手,说:“大家辛苦了,晚上沈先生请大家吃毓王府,吃完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并私下嘱咐杨施妍不要拘泥于餐标,超过额度的开销都从他私账上出。
怕下属不自在,晚上沈宗年谭又明没有一起出去用餐,叫酒店服务送了套烤鸭,配了小份量的面茶和糖火烧,吃完继续工作,一间房,行政桌一人一半,各自干活。
谭又明浏览今日会议记录中对方谈及的离岸价格和终端交货方式,接到杨施妍发来对方同期接触的港商名单,烦躁地抽了支烟出来咬在嘴里,没点。
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在多线程接洽还是故意放出风声给鉴心施压。
几十页报价看得眼酸,谭又明头痛地往皇后椅背上一靠,抬起双脚搁到沈宗年膝盖上,半死不活地闭上眼按眉心。
正在开远程会议的沈宗年关掉麦克风和摄像头,摘下一只蓝牙耳机,拿过打火机,“咔嚓”点燃,批准:“就半根。”
谭又明缓慢睁开眼坐起来,叼着烟倾身去凑他手上的火,橙红色亮起,行政套房的吊灯不算太亮,暖色调,高空落地窗外夜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