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助?”沈宗年已经回到电脑上的目光重新抬起。
法务部和市场部的副总,并不用过杨施妍的手,平海内部那套程序怎么走沈宗年了如指掌。
钟曼青也愣了一瞬,以为这是他和谭又明商量好的:“平海那边说是谭先生应谈。”
沈宗年皱了皱眉,目光回到电脑上:“约谈定在哪里。”
“旧区政暑。”
自从海市新的区政大楼搬到了港岸,旧政署便拨给了下边的二级机关打秋风。
英建筑圆顶和广式八角檐显得不中不洋,倒是百年的绿木成荫掩盖了几分老旧。
周四,最普通的工作日,热带日光将政署院蒸出腾腾暑气,蝉声嘈密。
几乎同一时间,引擎响动,轮胎抓地,四方大楼北面和南面各停了一辆车牌连号的长轿。
宾利和卡宴分别下来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各有各的雷厉风行,阔步从不同门进入政署。
骑楼式长廊铺着木地板,地毯厚重柔软,调查向来分开谈话,两个人一个停在廊前,一个进了廊尾,没打照面。
这么点事儿两边都出那么大个人物,行会不得其解又叫苦不迭,只能换了两位级别更高的办事员过来。
两人手里拿的同一张约谈提纲,无奈相视一眼,分别进入两间谈话室。
不算什么正式的调审,一番你来我往的官话寒暄才入了主题。
“合约到期后的第一批次产品出仓在关税变动后的第四天,GU认为存在避税嫌疑。”
同一计时,两间审室。
沈宗年滴水不漏:“新批次从立项、审查和抽检历时四个月,每一个环节的流程和手续在证据目录的第二百八十四页到三百零二页悉数罗列。”
谭又明攻守转换:“GU认为新产品踩线上市是投机取巧,不如说我们是未雨绸缪,在合约结束后立即启动新批次的改进研发,他们与其去证明我们的避税动机,不如反省自己对市场环境和政策的敏感度不足。”
办事员:“和GU合作研发期间内的十二个批次,研发实验人员的构成主要是如何匹配?”
沈宗年坦然承认:“除去GU的协作参与,由寰途科技下的项目团队主要负责。”
谭又明大包大揽:“当然是由平海实业的实验团队挑大梁。”
办事员:“被控告的混淆行为包括产地来源,合约到期后供货哪一方负责。”
沈宗年冷静笃定:“寰途的海外产地直销。”
谭又明混淆视听:“平海的货船直运转入内港。”
办事员:“合约期后的新批次产品主要生产商和运营商是否有转变。”
沈宗年一言蔽之:“没有转变,寰途垂直运作,售后也将继续负责。”
谭又明信誓旦旦:“从研发到生产到宣传销售平海覆盖全线。”
……
两人都是应对提告的老手,闹翻了也无需串供就打一场默契的胜仗。
例询的了解情况不费什么时间,结束时才晌午,阳光最静的时刻,绿木上的鸟雀都收了声,立在木窗上午憩。
走的时候依旧没打照面,人有意无意不知道,反正老天是没给机会碰头,卡宴先撤,宾利后走,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本以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料兜兜转转,又在山道大转盘迎面相遇。
刚才约谈室都争着责任处罚往自己身上一通揽,这会儿真狭路相逢了又针尖对麦芒。
卡宴凶猛,占着主道,冲锋疾驰。
宾利冷漠,仿若看不到对向来车,迎头直上。
都是马力十足的劲车,百年洋紫荆撑起的参天巨伞亦经不住这暴力旋风,粉的蕊、紫的瓣被扬起,浩荡满天,似喜庆婚宴时那礼炮炸开的花屑,又像开战前的擂鼓扬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路面上行车纷纷改道,避让这两台发了瘟的癫车。
阔大山道,还不够较劲,卡宴嚣张闪灯,像耐心告罄的预警,四个轮爪更是凶得厉害,踩着虚实相接的白线狠狠碾过,态度恶劣,仿若挑衅。
宾利里的人狠狠皱起眉抓紧方向盘,不记得自己教人这么开过车。
越理他越来劲,黑色宾利直接换道,冷漠擦肩,绝尘而去。
卡宴被让了车,却更恼怒,停在路边,谭又明狠狠地捶了一把方向盘:“艹!”
第37章 嘉门福喜
谈话后接连一个星期,行会都没了动静,不发黄牌也没说罚款。
谭又明不经意问过两次,杨施妍说办理期限最后一天碰上非工作日了得顺延。
谭又明没那个耐性,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那边相熟的老大哥,他倒不是怕GU能立案成功,就是……
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惯着:“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说,谭老弟,”冯伟杰气笑,“你们那谈话弄成这样还好意思来催我们,我还要问你们平海跟寰途到底在搞什么。”
他做到这个位置,手上过的反不正当竞争案一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个意思,钱多得没处花都争着罚款是吧。”
这事儿能拖这么久,要怪就怪谭又明和沈宗年自己,那调查记录根本没眼看。
你说这两人没默契吧,人确实把抗辩事由把握得非常到位,每一环细节都挑不出漏洞,证据逻辑链条完整周全,GU那控告完全没法儿成立。
但你要说他们默契吧,一涉及到他们内部的隐性风险又都大包大揽往自己身上套,愁坏了他们底下的办事员,天天拿卷宗来问他到底怎么办。
谁都知道寰途平海好得穿一条裤子:“哎你们能不能统一一下口径,问什么就都说是自己干的,生怕对方被罚黄牌是不是。”
冯伟杰见多了尔虞我诈相互背刺,没见过这套侠肝义胆:“知道你们是合作伙伴,革命情谊深厚,但也不用这么两肋插刀吧。”
谭又明被说得一顿臊,他气势汹汹打电话过去,被人反将了一军,心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然按照我说的来记,你们赶紧的结案,不然我上委员会那投诉你们怠工。”
“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冯伟杰也不跟他计较,“行了,我们有数,那个,谭老寿辰是不是就这几天,记得给我和我们家老头在他老人家面前带个好。”
老爷子的寿宴外头都虎视眈眈,但谭家提前说了不做外宴,也不收礼,各家都只能靠着各个门路托人给带句话问声好刷个存在感。
“行。”
冯伟杰担心道:“你可别忘啰。”大家都四处托人表心意,能找到谭又明这儿的人肯定少不了。
谭又明:“忘不了你的。”
真正寿辰那日是个久违的好晴天,谭重山把宴会定在了平海的一家酒店里。
嘉门福喜厅,白玉珍奇,楠木茶阁,几盆君子兰文雅也大气。
宾利和卡宴在停车场擦肩,一先一后下来两道高挑人影,款式相近的西服,一个风铃灰,一个浅香槟,领带袖扣,手表皮鞋,材质相类,就连那领夹,左看右看都有几分风格相似。
两人彼此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一路无话进了电梯,都目视前方,仿佛从未有过那场小题大做的约谈和麦理山径上儿戏的飙车。
成年人,最熟悉的,也最默契,什么时候能吵架,什么时候该缄口不提。
气氛不佳,静默难耐,今日是老人家的重要日子,沈宗年没那么幼稚,先开口破冰:“从鉴心过来?”鉴心的例会都在周二。
谭又明拿后脑勺瞧人,冷笑:“沈总都要远赴重洋了还管我从哪里过来。”
“……”
电梯门开,谭又明昂首挺胸先迈了步,沈宗年让了一步随其身后。
嘉门有没有福喜不知道,客人倒是挺满,热热闹闹一大厢。
关可芝看他们同时到,放了心:“一块来的?”
谭又明支吾:“……嗯。”从停车场一起坐电梯怎么不算一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