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潮声怔了怔,在鼻尖不可控发酸的同时,脑海里又无可避免地回荡起了那两句话:
“以前喜欢的东西,不代表现在还喜欢。”
“闻潮声,已经快六年了,人是会变的。”
席追刚才说,那天早上讲话存了气性,但不代表说得不是实话。
他确实连自己买的糖洋都没有收下,也不再喜欢自己了,他们只剩下“导演和主演”的这层工作关系。
席追会给送来这份日料,大概率只是想要缓和两人过分僵硬的工作关系,毕竟他对待外人向来都会留有分寸和体面。
“……”
情绪是作乱的恶魔,总在夜深人静时出没。
闻潮声习以为常地闭了眼,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哄了自己一句,“没关系的。”
他拿起一块金枪鱼寿司,格外珍惜地咬下了小小一口,鲜甜的味道混杂了一丝酸涩。
闻潮声像是没有察觉,一并咽了下去,继续哄着自己,“真的,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他的口味没有变,他这颗心也没有变,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特别喜欢席追。
或许是嗅到了鱼肉的香气,快快爬到了餐盒边上,小脑袋摇摇晃晃地打量着,看起来是也想要尝尝。
“快快,这次不可以。”
闻潮声拒绝了能和爱宠增加感情的大好机会,好小气地护食,“小乌龟不可以吃这些。”
“……”
快快缩回乌龟壳,似乎是不太开心。
闻潮声敲了敲它的龟背,温声道歉,“宝宝,对不起,但我真的不能给你。”
这是席追带给他的,谁都不能动。
今晚就算是撑死,他也一定会全部吃完的。
……
剧组在开机前特意放了两天假期,以便演员们进行最后的状态休整。
但身为导演的闻潮声适得其反,根本放松不下来,心里的紧张随着时间一点点加剧,在开机当天更是达到了巅峰。
剧组将开机仪式定在横城的旧城街区,已经做好了场地封锁,闲杂人等进入不了。
不到八点,闻潮声就已经僵坐在了主创休息室的沙发上。
他穿着剧组统一定制的开机制服,手里的剧本拢成了一卷,指腹正在不停地摸索着剧页的边缘,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自己的不安和心悸。
因为是简今兆在成立新公司后,担任监制并且投资的第一部电影,外界对《烂泥》这部电影一直抱着好奇心。
鲸影为了满足外界的探究和呼声,开机仪式的规模不小,不但邀请了多家媒体记者,而且安排了开机结束之后的采访环节。
闻潮声“消失”了太多年,自知已经成了这个圈子边缘化的小人物。
他害怕面对旁人的非议和质疑,但更害怕的是会有人趁机提问:他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为什么突然停止了导演事业?
有些事,他不能回答,甚至根本不敢公之于众。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闻潮声的胡思乱想。
他慢半拍地抬了头,发现是席追走了进来,对方也换上了剧组统一的开机短袖,显得很帅气。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席追第一眼就看穿了闻潮声忐忑不安的状态。
席追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很紧张?”
闻潮声抿了抿唇,“嗯,有点。”
他的尾音泄露了一丝不自然的颤抖,“……我怕回答不好媒体和娱记的提问。”
对于社恐来说,在公开场合接受众人以及镜头的全方面审视,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席追深知他的脾性,想了想才说,“今天绝大部分的媒体都是冲着今兆来的,他会想办法控场,再不济也还有我出面应对。”
“你不用担心自己说错话,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当哑巴。”
如果真的遇到娱记刁难闻潮声,他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并且料理。
闻潮声听见这话,稍稍安定了些,“真的?”
席追对上他眸底一闪而过的信任和依赖,不由缓了语调,“真的。”
门又一次被推开,身为监制的简今兆总算在开机当天现了身。
他和斜对面沙发上的席追先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才坐在了闻潮声的身边,也是开门见山地问,“紧张?”
闻潮声刚得到了席追的一点儿安慰,“还好。”
简今兆看破不说破,只是拍了拍闻潮声的肩膀,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支持,“潮声,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剧本和能力,也可以相信我选本投资的眼光。”
原本待在休息室外的俞演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倚靠在休息室的门。
简今兆和自家艺人对上视线,又看了一眼同为主演的席追,继续有底气地和闻潮声说,“你更要相信——”
“我们一起挑选的男主角。”
“……”
是啊。
这是他花了四年才打磨好的剧本,也是他承诺过席追的第一部商业片。
闻潮声深吸一口气,“嗯,我相信的。”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席追,更要相信即将为这部剧共同付出的大家。
…
开机仪式举行得很顺利,紧接着的采访环节也果然和席追预料得一样——
媒体的提问重心都集中在了简今兆的身上,后者的控场能力很强,三下五除二就止住了媒体旺盛的、甚至有些过分的探知欲,将话题全部引到了电影本身。
而已经晋身为影帝的席追同样拥有了应对媒体的丰富经验,轻易帮着控住了局面、撑起了场子,甚至在回答环节尽可能地顾及到了每一位主创的曝光量。
采访进行到了一半。
席追回答完上一位记者的提问,又随口点了一位媒体logo,“星辰娱乐,就你吧。”
对方是一位长相清瘦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
他微笑着地接过了工作人员的话筒,可对着闻潮声的眼神陡然钻出一丝犀利,“闻导你好,我想知道在电影《烂泥》的筹备过程中,闻春申导演和宋雪兰老师有没有给过你特别的指点?”
“……”
提及许久未联系的父母,闻潮声的眼色黯淡了一瞬。
但对方的提问还在继续,“时隔多年,你第一次执掌商业片的拍摄,这次是不是又是奔着拿奖去的?对自己的电影成绩有过预估吗?”
当年,闻潮声靠着《轮廓》、《花月》杀出重温,有人惊羡,有人嫉妒,更有人非议,认定他是走后门才获得的奖项,直到他突然性的销声匿迹,这些不同的声音才逐渐被新的话题盖过。
眼下这两道看似很寻常的提问,实际上暗藏着恶意、陷阱满满——
如果闻潮声提及自己的父母,必然又会被有心人挂上“靠父母”的表现,如果表现出自己希望拿奖,也同意会被恶意地冠上“未来又要走后门”的预测。
但如果否认自己渴望拿奖,又像是在打简今兆和席追等人的脸面,毕竟《烂泥》的投资成本和班底确实不差。
“……”
闻潮声的掌心隐隐发汗,尽量稳住了自己的声线,“感谢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烂泥》是我耗时多年、独立操刀的原创剧本,接下来我也会努力在电影拍摄环节呈现好这个故事。”
“至于拿不拿奖……”
闻潮声停顿了两秒,很完美地避开了其中的陷阱,“等电影上映后,市场会有答案,观众们也会有自己的评判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