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他转过了身,望向陆荷笑着问:“是因为希望他快乐和健康吗?”
那双和陆荷相似的弯弯笑眼泛红,盛嘉手指发抖地死死掐住掌心,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乐康。
快乐,健康。
为什么希望他快乐健康?
因为我不快乐不健康,所以这些祝福都想要给他吗?
……
盛嘉的视线转向愣在原地的陈乐康。
这个人不仅肩宽体阔,而且长得其实也很像陆荷,而面部线条直硬,看起来更具男孩子气。
难怪余向杭喜欢他,难怪陆荷二十年来一直没出现过。
“妈,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意思?”
陈乐康疑心自己听错了,他震惊又恐慌地来回看陆荷和盛嘉。
他是盛嘉的弟弟?
他是盛嘉的亲弟弟?
那他、他岂不是当初破坏了自己哥哥的家庭?
陆荷压抑着泪水紧紧盯着盛嘉,她试图去解释,但在看见盛嘉的神情时,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
她从未在盛嘉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藏着那么多不甘和怨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盛嘉像……盛千龙。
“乐康……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为什么会想到取这个名字?”
盛嘉再次问,他捏紧拳头走近一步,他想努力地想近一点,再近一点,可连走路这最简单的动作都牵连起胸口一片钝痛。
陆荷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抗拒。
盛嘉在看清陆荷眼神的一秒内,身体一僵,而陈乐康主动站在了盛嘉面前。
“盛嘉,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今天我们是临时出来的,什么都没准备太仓促了,之后再——”
陈乐康的声音停了下来,因为盛嘉忽然展露出一个笑。
“你笑什么?”
陈乐康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
而盛嘉默不作声地走近。
笑什么?
母子见面需要准备什么,他们以为自己是想干什么,还要“有事再说”?
“陈乐康……”
盛嘉叫出这个名字,手臂慢慢抬起。
“砰”的一声,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拳砸在了陈乐康脸上,打得陈乐康捂着鼻子痛呼一声后退。
指骨传来先是一麻,随后刺痛,盛嘉再次抬起手,而这一次陆荷挡在了面前。
“盛嘉你干什么!”
“你、你怎么好好地就动手,你怎么跟盛千龙一样!”
盛嘉知道陆荷在那二十年里大概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可如今见陆荷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他又嘲笑起自己的天真。
他怎么会觉得陆荷至少会对自己有一点愧疚,又或是会先关心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欠我的。”
盛嘉哑声开口。
陆荷似乎是明白了盛嘉动手的原因,她握住盛嘉的手臂,哀声道:“和乐康没有关系,妈妈知道、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可那是妈妈做错的事,你别去怪无关的人。”
盛嘉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他低头看着陆荷,心里冒出一个问题。
妈妈,你知道我过得不好,为什么还要丢下我?
他一直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摸到自己身上伤疤时,也在回避这个问题。
他始终觉得是他主动让陆荷离开的,他不是被抛弃的人。
可如今陆荷的话,像是再次强调那一年,他就是没人爱、没人要、没人陪的小孩。
“妈,我没事,你让我来处理。”
陈乐康随意擦了擦鼻下的鲜血,他将陆荷拉到身后,知道盛嘉这一拳的怒气也隐含了他和余向杭的事。
“盛嘉,我知道你有不满,但是我前段时间已经……”
他话未说完,便被盛嘉打断了。
“我没有不满,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你是二十一岁对吗?”
盛嘉在这几分钟内,面色飞快地灰败下去。
“对,这怎么了?”
陈乐康莫名其妙地反问。
“二十一岁,我比你大十一岁。”
盛嘉眼神不知飘向何方,喃喃自语着这句话。
大十一岁。
陆荷离开那年,他正好十一岁。
一旁的陆荷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她赶忙就要开口。
但下一秒,只见盛嘉面色发白地捂住胸口,他手撑着一旁的墙壁,慢慢滑坐下来,整个人开始颤抖着剧烈喘息。
盛嘉心脏跳得飞快,冲击着他的胸膛。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氧气变得稀薄,脊背不停发抖,几乎是伏身于地上,额头也抵在冰冷的地面。
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有陆荷在的记忆寸寸裂开。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医院里陆荷给他讲丑小鸭的故事。
“一只小鸭子,两只小鸭子,还有不想喝药瘪着嘴的嘉嘉小鸭子。”
陆荷手指捏住盛嘉的鼻子晃了晃,盛嘉闷着声音反驳:“我不是小鸭子,我是妈妈的宝宝!”
“但是嘉嘉不喝药,就不是妈妈的乖宝宝了哦。”
盛嘉记得,记得那时的药特别苦,酸苦的药汁隔着二十年光阴,从胃部发酵冒泡,刺激着咽喉,令他一阵阵作呕。
一只小鸭子,两只小鸭子,还有一只在天鹅面前格外丑陋的小鸭子。
他和陈乐康之间实在存在着天壤之别。
陈乐康是陆荷丢下他,也要给予最好祝福出生的孩子,是能让余向杭说出轨就出轨的人。
而他要付出一切才能得到别人的爱,甚至得到后也会被伤害。
所以这世界真的公平吗?
他梦寐以求的,是他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
所以这世界真的有人会永远爱他吗?
余向杭十年变心,陆荷二十年有了另一个珍爱的孩子。
……
盛嘉终于明白,原来过去那些年,他确实是孤身一个人。
所有自以为是还在被爱的想法都不过是虚妄的幻想。
“嘉嘉,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陆荷眼睁睁看着盛嘉跪倒在地面,他手臂环住身体,像是哮喘患者,发出嘶嘶的哮鸣声,脊背剧烈颤抖,手指痉挛地捏紧衣角,手背苍白又绷起突起的青筋。
“嘉嘉!嘉嘉!”
她同样慌乱地跪在盛嘉身边,试图将人扶起来,或是让他抬头看自己,可盛嘉只是一味地喘,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乐康快过来帮忙!”
陆荷冲已经被吓呆了的陈乐康喊出声,陈乐康猛地一惊,他立刻要将盛嘉抱起,却忽然被一个人用力撞开。
“你们干什么?”
一道厉喝声响起,来人速度很快,陈乐康只瞧见一头红发和穿着一身黑的背影。
“宝贝、宝贝,能听见我说话吗?”
“来,来抬一下头,呼吸憋住,做得好,和之前一样,憋一下再深呼吸。”
“宝贝真棒,慢慢呼出来,不哭不哭,马上就不难受了,我在这呢。”
陆荷也被这人推到了一旁,她愣愣地看对方动作娴熟地将盛嘉半抱在怀里,那件面料昂贵的大衣随意垂落在地面上,但男人毫不在意。
他全程都只注视着盛嘉,没有对他们说一句话,或是看一眼。
直到盛嘉在他的话语下慢慢平复,呼吸也恢复了正常,陆荷才松了一口气。
她满头虚汗,四肢无力瘫坐在地面上,惶惶地问:“他、他这是怎么了?”
“情绪刺激引起的呼吸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