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烁,是冯子良最好的朋友,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俩住一起,穿一条裤子,家长会来一个人。
年轻的小姑娘们刚接触纯洁的贴吧、在课桌上默写“一入腐门深似海”的时候,都会觉得他俩是一对儿。没人会把孙烁跟沈泽渊放一起,单纯是想不到这种组合。
除了班主任。
他们班的老班实在很爱乱点鸳鸯谱,初一下学期看孩子们都熟悉了,就积极开展了一项一对一帮扶活动,轰轰烈烈,促成了三对班级情侣——当时是不包括孙烁与沈泽渊的。
沈泽渊的确是那个时候才正眼瞧孙烁的,他之前对孙烁的印象是:体育委员,偶尔不交作业,成绩较差。他们成为同桌以后,沈泽渊才渐渐为他补充一些外貌与性格的标签:虎牙,爱笑,意外的有礼貌,爱干净,语文要比数学好。
老班把孙烁放到沈泽渊旁边也有她的道理,因为孙烁的语文成绩不错,尤其是阅读理解题,答得相当好。而这恰巧是沈泽渊的弱项,两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其实很适合互帮互助。当然更重要的是,把孙烁和冯子良这俩小子分开,可以有效避免他们课上说话,成绩都不好。
课上孙烁和沈泽渊讲话,沈泽渊一句也不理会,渐渐孙烁就安静了,也趴着听课。
月考的卷子发下来,沈泽渊分数最低的仍是语文,和孙烁考得最好的语文分数差不多,不过孙烁的阅读理解分数竟然拿到满分,令他十分羡慕。
文章讲了一个贫穷的小女孩,在雪天捡到一个装满钱的钱包,通过校园广播找到失主并归还的故事。
题目问,为什么小女孩在捡到钱包后心狂跳起来。沈泽渊写因为金钱数额巨大,女孩内心震动,扣了两分。
他伸过头去看孙烁是怎么答的,孙烁正在把橡皮上黑掉的部分擦干净,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把自己的卷子递了过来,让他不必伸着脑袋看。
孙烁写,女孩看到这么多现金后内心激动,第一反应是心动想要,但又知道这样不对,两种念头打架让她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为什么紧张?”沈泽渊指着字问。
“啊?”孙烁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两秒才回复,“因为……她还没决定好要当好人还是坏人。。”
“没想好就会紧张吗?”
“会吧……”
沈泽渊说:“我没想好这题怎么写的时候就没有紧张。”
孙烁又愣住了,他挠挠头,举着卷子自己又看了一遍。在沈泽渊以为他解答不了自己的困惑时,他慢吞吞开口:“那不一样……你就算不写这道题分数也够高了,心里有底。但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她不知道还钱、私吞这两个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承受不承受的住……就是,很害怕选错,但又不得不选,就紧张了。”
大概沈泽渊的眼神还有些茫然,他又拿自己做例子补充:“比如我,我不写这道题,不知道自己月考能不能拿良好,所以我写这题的时候会紧张。”
说完这些,孙烁手指蜷紧,捏着橡皮无意识地擦来擦去。他抬一点眼睛看向沈泽渊,眼神飘忽不定,就像每次他被点名回答不会的题目一样。
沈泽渊问:“你现在在紧张吗?”
孙烁呼吸一滞,脸色微红,但很老实地“嗯”了一声。
沈泽渊便继续分析:“你紧张,是因为你给我讲题,怕我听不懂吗?我听不懂这题的话会让你承受不住吗,为什么会导致你紧张?”
他一板一眼的分析,把孙烁逗笑了。
“是,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没能帮到你。”他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笑得不是全然的轻松,但再往深已经超出了沈泽渊的理解范围。“你不和我讲话,我以为你讨厌我,怕你因为这件事更讨厌我,所以紧张了。”
沈泽渊摇头:“我上课不和你说话,是因为课上本来就不让说小话,我不讨厌你。”
“这样啊。”孙烁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是真诚的佩服,“要么说你是学霸呢,这么快就就给这题举一反三了。”
沈泽渊听出这是夸赞,微微挺起了胸膛,做出承诺:“我也会帮你尽快脱离学渣。”
“那可太谢谢你了。”孙烁站起身,他拿着自己的水瓶要离开座位,“我去打水,你喝吗?我帮你带。”
“喝。”
“要热水凉水?”
“一半热水一半凉水。”
“好的,王子。”
沈泽渊并不为自己的外号困扰,他接受这个外号,理解是同学们拉近关系轻松氛围的工具,谁叫“王子”,他都会应答。
但他短时间内还是没能理解孙烁那句“我怕你觉得我没能帮到你”。
为什么一定要帮到别人呢?为什么没帮到别人就会被讨厌呢?为什么被讨厌会紧张呢?
这些老师没有空理会的问题,可能要沈泽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向自己的一对一帮扶伙伴,一点点求证确认。
第11章
孙烁应该是这个班级中最好接近的人,他和任何人达成表面朋友大概都只需要十分钟,但因为沈泽渊性格特殊,花费时间长了一些。尽管从他们成为对方的一对一帮扶对象的第一天起,孙烁就会拉着沈泽渊一起吃饭,但直到下一次月考,两人才算成为朋友。
出乎意料的,沈泽渊其实是一个观察力十分优秀的人,因此对于孙烁的朋友有自己的计算方式。
从小沈泽渊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思维方式不同,虽然他弟弟与他显性症状都是安静,但他弟只是闷,他则是有些怪。沈泽渊很难凭直觉理解那些微妙的社交规则,在感知人情频率上存在着天生的缺陷。沈父是教师,沈母是基金经理,两个人对孩子的陪伴时间不足但仍保持关心与爱,在发现了孩子的特质以后没有气馁,开始想各种办法助力孩子健康成长。因此最后沈泽渊从小被教育了一套为他定制的处事方针——既然无法那么快理解情感,可以通过更多的观察与总结规律来弥补,并学习。
经过数周的观察记录,沈同学有注意到,孙烁基本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他会帮很多人带水、带零食,但很少会求助于人(除了学习问题)。但反过来,在那个一根辣条能有五个人分着吃的初中时代,他甚至不会主动伸手向任何人要零食。孙烁只习惯对身边的两三个人求助,且这些求助存在明显的梯度划分:借橡皮、问作业、接热水、记笔记,需求由小到大,范围越缩越小。到值日这种需要付出劳动的工作时,他只会拜托冯子良一起。
这样浅显易懂的规律,沈泽渊一下就总结出孙烁的关系亲密度图谱,知道冯子良是孙烁最好的朋友。
虽然这是全班都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其他同学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有沈同学是靠观察独立推导出来的。世界在他眼中是有序而可解的,只看他愿不愿意付出精力。
那天一个课间,沈泽渊起身准备去接水的时候,感觉校服的下摆被什么拽住了,他低头,发现是孙烁。孙烁主动地与他发生一些接触,有所求。
实际上沈泽渊也已注意到,上一堂课中的孙烁大部分时间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现在抬脸看自己更是整张脸都是校服褶皱的痕迹,显出不健康的红色。推测一下,应当是上午跑操的时候只穿了校服,冬季没穿羽绒服,零下的天气跑起来冷热交替,导致了发热,很合乎逻辑。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孙烁咧开嘴,嘴唇干得有些龟裂。“要的,王子。”他抓住桌角的水杯推过来,“可不可以帮我接一点热水?”
沈泽渊主观判断增加了热水的比例,不过还是在最适宜直接饮用的范围内,孙烁像盆渴水的吊兰,小口小口啜饮了许久,缓慢恢复了些许生机。上课铃响了,他的目光仍保持一点呆愣,没能换掉课桌上错误科目的课本。沈泽渊对他的帮助还不足以让他远离当前的困境。
“你病了吗?”沈泽渊问。
孙烁趴着,侧脸望他:“你摸我额头,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