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光源与自然光源不一样,不具备直接临照山河的功能,必须经过教学和传播机制的中转,才能启迪民众。因此像稷下学宫和雅典学园这样的平台,足以左右一个民族对于文明光亮的领受程度。
七
说起来,雅典学园是一个总体概念,其中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先后创立的好几家学园。差不多两千年后,意大利画家拉斐尔曾在梵蒂冈教皇宫创作过一幅名为《雅典学园》(又名《哲学》)的壁画,把那些学园合成了一体,描绘一大群来自希腊、罗马、斯巴达等地的不同年代、不同专业的学者围绕着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共聚一堂的情景。拉斐尔甚至把自己和文艺复兴时的其他代表人物也画到了里边,表示大家都是雅典学园的一员。
大家都是雅典学园的一员——这个观念,正是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内容。
欧洲在走向近代的过程中又一次成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学生。这次重新上学的结果十分惊人,欧洲人把“向前看”和“向后看”这两件看似完全相反的事当做了同一件事,借助于人类早期的精神光源,摆脱了中世纪的束缚,使前进的脚步变得更经典、更本真、更人性了。
中国没有经历过文艺复兴这样的运动,这是比不上欧洲的地方。但另一个方面,中国也没有经历过中世纪,未曾发生过古典文明的千年中断,这又很难说比不上欧洲。当那些早就遗失的古希腊经典被阿拉伯商人藏在马队行囊中长途跋涉,又被那不勒斯一带的神学院一点点收集、整理的时候,中国的诸子经典一直堂而皇之地成为九州岛课本,风光无限。既然没有中断,当然也就不会产生欧洲式的发现、惊喜和激动,这便由长处变成了短处。
这些长长短短,是稷下学者们不知道的了。我们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出现一个历史机遇,能让拉斐尔这样的画家把稷下学宫和后代学者们画在一起,让所有的中国文人领悟:大家都与山东临淄那个老城门下的废墟有关。
点评一:
真的有过这样一个地方?真的有过这样一群人?真的有过这样一个自由平等的学术之都?伟大时代的那一束精神光亮,因何而湮灭在文明的进程中?当某种意识形态主宰一切之后,学术就不再神圣不可侵犯——遍地学奴,斯文扫地。(老愚)
点评二:
齐国稷下学官,是战国时期的自由主义文化大本营。在那里,知识分子的“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完全实现,亦师亦友取代了儒家君尊臣卑关系(这重要一点本文又未提及),权势让位于真理(所谓道重于势)。如此百年自由主义运动,后世中国从未出现过。那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春秋战国与古希腊古罗马遥相呼应,人类的思想原典在中西方同时成型。(马策)
点评三:
再坚固的钢筋丛林也会在岁月中剥蚀,只有建筑在人们心中的大厦才能永不坍塌,稷下学宫就是建筑在人们心中的巍巍大厦。
如同百溪入海,当时诸子百家的代表人物都带着自己的学生来过稷下学宫。他们不以嗓门论是非,不以权势论高下,相互切磋砥砺。梅贻琦曾言:“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当时稷下学宫大师云集,俊杰盈门,试问古今中外哪一所大学能与之媲美?(佘志斌)
一
大地为证:我们的祖先远比我们更亲近诗。
这并不是指李白、杜甫的时代,而是还要早得多。至少,诸子百家在黄河流域奔忙的时候,就已经一路被诗歌所笼罩。
他们不管是坐牛车、马车,还是步行,心中经常会回荡起“诗三百篇”,也就是《诗经》中的那些句子。这不是出于他们对于诗歌的特殊爱好,而是出于当时整个上层社会的普遍风尚。而且,这个风尚已经延续了很久很久。
由此可知,我们远祖的精神起点很高。在极低的生产力还没有来得及一一推进的时候,就已经“以诗为经”了。这真是了不起。试想,当我们在各个领域已经狠狠地发展了几千年之后,不是越来越渴望哪一天能够由物质追求而走向诗意栖居,重新企盼“以诗为经”的境界吗?
那么,“以诗为经”,既是我们的起点,又是我们的目标。《诗经》这两个字,实在可以提挈中华文明的首尾了。
当时流传的诗,应该比《诗经》所收的数量大得多。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是孔子把三千余篇古诗删成三百余篇的。这好像说得不大对,因为《论语》频频谈及诗三百篇,却从未提到删诗的事,孔子的学生和同时代人也没有提过,直到三百多年后才出现这样的记述,总觉得有点奇怪。而且,有资料表明,在孔子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诗经》的格局已成。成年后的孔子可能订正和编排过其中的音乐,使之更接近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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