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看戏:吴先忧先生请我看了川剧,及贾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这是此次过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剧比重庆的好得多,况且我们又看的是贾佩之,萧楷成,周慕莲,周企何几位名手,就更觉得出色了。不过,最使我满意的,倒还是贾瞎子的竹琴。乐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调又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唱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敛,听者越注意静听,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没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个字像一个轻打梨花的雨点,圆润轻柔;每一句是有声有色的一小单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学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细嗓,而且不只变嗓,还要咬音吐字各尽其情;这真是点本领!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机会。多听他几次!
(三)看书:在蓉,住在老友侯宝璋大夫家里。虽是大夫,他却极喜爱字画。有几块闲钱,他便去买破的字画;这样,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贤的手迹。这样,他也就与西玉龙一带的古玩铺及旧书店都熟识了。他带我去游玩,总是到这些旧纸堆中来。成都比重庆有趣就在这里—有旧书摊儿可逛。买不买的且不去管,就是多摸一摸旧纸陈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么也没买,书价太高。可是,饱了眼福也就不虚此行。一般的说,成都的日用品比重庆的便宜一点,因为成都的手工业相当的发达,出品既多,同业的又多在同一条街上售货,价格当然稳定一些。鞋、袜、牙刷、纸张什么的,我看出来,都比重庆的相因着不少。旧书虽贵,大概也比重庆的便宜,假若能来往贩卖,也许是个赚钱的生意。不过,我既没发财的志愿,也就不便多此一举,虽然贩卖旧书之举也许是俗不伤雅的吧。
(四)归来:因下雨,过至中秋前一日才动身返渝。中秋日下午五时到陈家桥,天还阴着。夜间没有月光,马马虎虎的也就忘了过节。这样也好,省得看月思乡,又是一番难过!
原载1942年10月10日重庆《大公报·战线》
(一)忙过旧新年,老舍停笔,择吉开张;只收节礼,恕不拜年。
(二)本地灶王按时上天,并食糖瓜无数。
(三)本年宪书将腊望提早三天,十五夜月未圆;公民一致热烈拥护宪书,谓错在月亮。
(四)新版年画有“招财进宝”;男洋装,女剪发,在门外跪迎财神;文明家庭多购之。
(五)红洋烛上市,均涂金字:“中华一统,民国万年”,足征爱国。
原载1933年2月1日《论语》第10期
老工友揍小工友一嘴巴,经厨房大师傅调解,未动刀,亦未至庶务课起诉。
庶务主任探知校长夫人的娘家有喜事,急于煤火费下匀出百元,送去;并携橘子一筐,赠校长的女公子。
甲国文教员与乙国文教员因争钟点,上课时对学生诋骂对方,趣味浓厚,学生只一人打盹。
校长与教务主任研究请教育当局吃饭,陪客应为何人。名单拟定后,略讨论学生考试不及格者应如何处治,无结果,但决定暂不提出教务会议。
六年级学生开救国会议,讨论反对会考办法,并拟妥罢课标语。
四年级学生决定驱逐历史教员,因已在校二年,学问虽好,但太好讲历史,故须换换,以新耳目。
三二年级因赛球起打,体育主任匆匆回家。
图书馆丟书五本。
地理教员因预支薪水与会计员大闹,言语尽非地理教科书上所有者。
国画教室新雇女模托儿,下午各班一律无人,图画暂假大礼堂上课。
原载1933年3月25日《申报·自由谈》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讲恋爱,讲革命,讲志愿,似乎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简直想不到组织家庭—结婚既是爱的坟墓,家庭根本上是英雄好汉的累赘。及至过了三十,革命成功与否,事情好歹不论,反正领略够了人情世故,壮气就差点事儿了。虽然明知家庭之累,等于投胎为马为牛,可是人生总不过如此,多少也都得经验一番,既不坚持独身,结婚倒也还容易。于是发帖子请客,笑着开驶倒车,苦乐容或相抵,反正至少凑个热闹。到了四十,儿女已有二三,贫也好富也好,自己认头苦曳,对于年轻的朋友已经有好些个事儿说不到一处,而劝告他们老老实实的结婚,好早生儿养女,即是话不投缘的一例。到了这个年纪,设若还有理想,必是理想的家庭。倒退二十年,连这么一想也觉泄气。人生的矛盾可笑即在于此,年轻力壮,力求事事出轨,决不甘为火车;及至中年,心理的,生理的,种种理的什么什么,都使他不但非作火车不可,且作货车焉。把当初与现在一比较,判若两人,足够自己笑半天的!或有例外,实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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