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而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又碰上了像我那么不懂事,心怀侥幸企图突破“死理”达到愿望的讨厌者,该怎么办呢?
我的建议是——首先向老同志请教。有少数老同志,工作久了,明白行方便于人其实也不等于犯什么错误的道理;或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自己年轻权力实在有限无法做主为托词,反博同情。此等哀兵策略,每能收到良好效果。
但,尽量别说:“××部长来了我也是这种态度”之类的话。
在中国,这种根本违背中国人常识的话,其实和骂人话一样撮火,有时甚至比骂人话还撮火。
君不见,某些由一般性矛盾被激化为事件的过程,往往导火线便是由于有职权一方说了那种比骂人话还撮火的话。
三、某类人,要尽量包容
我的一名研究生毕业后在南方某省工作,某日与我通手机“汇报”她的一段住院经历——她因肠道疾病住院,同病房的女人五十二三岁,是一名有二十余年工龄的环卫工,却仍属合同工;因为家在农村,没本市户口。
我们都知道的,医院里的普通双人间是很小的——但她的亲人们每天看望她;除了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儿媳、六七岁的孙子以及女儿、女婿。她丈夫是建筑工地的临时伙夫,其他亲人都生活在农村。父母在城里打工儿女们却是茶农,这样的情况是不多的。
从早到晚她的床边至少有三个亲人——两个大人和她的孙子。而晚上,医院是要清房的,只允许她的一个亲人陪助她,她的孙子就每每躲在卫生间甚至床下,熄灯后与陪助的大人挤在一张窄窄的折叠床上睡。白天,那小孙子总爱看电视,尽管她一再提醒要把音量开到最小,还是使我的学生感到厌烦。并且她的亲人们几乎天天在病房的卫生间冲澡、洗衣服,这分明是占公家便宜的行为!我的学生内心里难免会产生鄙视。
“我本来打算要求调房的,但后来听医生说她得的是晚期肠癌,已经扩散,手术时根本清除不尽,估计生命期不会太长的。我就立刻打消了调房的念头,怕换成别人,难以容忍她那些亲人。老师,我这么想对吧?”
我的回答当然是:“对。”
后来,那女人的工友们也常来看她,我的学生从她的工友们的话中得知——二十余年间,她义务献血七八次;她是她们的组长,她受到的表彰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总之她是一个好人,好环卫工人。
那日她的工友们走后,我的学生已对她心生油然的敬意了。
而她却说:“别听她们七嘴八舌地夸我,我身体一向很好,献血也是图的营养补助费。”
她说她献血所得的钱,差不多都花在孙子身上了。
她的话使我的学生几乎落泪,同时也更尊敬她了,因为她的坦率。
她说她是他们大家庭的功臣,她丈夫的工作也是她给找的。因为有他们夫妇俩在城里打工挣钱,经常帮助儿女的生活,儿女才逐渐安心在乡下做茶农了,生活也一年比一年稳定和向好了。也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母亲,她一生病,亲人们自然全来了。
她说她和丈夫租住在一间十二三平米的平房里,舍不得花钱,没装空调,正值炎热的日子,她的亲人们特别是小孙子更愿意待在病房里——有空调啊!
此时,我的学生反而替她出谋划策了——我的学生注意到,到病房有两个楼梯口。左边的,要经过护士的值班室,而右边的就不必。以后,她的亲人们就都从右边的楼梯到病房来了。
我的学生独自在那座城市工作,也想雇一名陪助。
她说:“何必呢?我女儿、儿媳不是每天都有一个在吗?你随便支使她们好了,你们年轻人挣钱也挺不容易的,能省就省吧。”
我的学生高兴地同意了。
“老师,其实我不是想省一笔钱,是想有理由留给她一笔钱。”
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学生问:“老师为什么能猜到?”
我说:“因为你是我学生啊。”
我的学生出院时,委托护士交给那名环卫女工两千元钱。
一个多星期后我的学生到医院复查时,得知她的病友也出院了——那环卫女工没收她的钱,给她留下了一条红腰带,今年是我的学生的本命年。红腰带显然是为她做的,其上,用金黄色的线绣着“祝好人一生平安”几个字。
学生问:“老师,怎么会这样?”
我说:“怎样啊?”
她说:“我居然在别人眼里成了好人!”
我说:“你本来就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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