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我(25)

2025-10-10 评论

但是,事变的发展、谈话的进行,一再“想象一切可能的结果”,且得知中国有把握的底价只不过一年半载的时候,他的理智与冷静发酵了,他还是想在剑拔弩张的关口,不避误会,试图挽挽浩劫。

在南开大学被浩劫后第二天(7月30日),胡适有这样的日记:

到高宗武家吃午皈,在座的有萧同兹、程沧波、裴复恒。此皆南京之青年智囊团也!

我们深谈国事,决定了两事:

(1)外交路线不能断绝,应由宗武积极负责去打通此路线。

(2)时机甚迫切,须有肯负责任的政治家担负此大任。

我打电话与布雷,勉他做社稷之臣,要努力做匡过补阙的事。

第二天,7月31日,蒋委员长发表《告抗战全军将士书》,当天中午,他请胡适、梅贻琦、张伯苓等吃饭。在席上,蒋委员长表示决定抗战到底,他估计至少可支持六个月。张伯苓“头一个举手赞成”。这位南开大学的老校长,流着眼泪,非常坚定地说:

南开是被日军烧掉了!我几十年的努力都完了!但是只要国家有办法,能打下去,我头一个举手赞成。只要国家有办法,南开算什么?再办一个南开!

这时候,希望能够挽挽浩劫的胡适,感到很难说话,不便说话。他只提出一个建议,建议蒋委员长影响南京、上海等地的舆论界,不可在报纸上攻击张自忠将军。他说,在国际法上,一个大都市被敌人侵入、占领,做市长的,为了保全市民的生存权和财产权而和敌人订立临时性的条款,是合法的。他说他相信张自忠将军是爱国的,二十九军也是爱国的。南方当体谅北方军人的苦心谋国,不可乱攻击他们是“汉奸”。蒋委员长听了,答复说:“我立刻告知他们,不可攻击张自忠。张自忠是爱国的。二十九军是抗日的。”(二十五年后,陶希圣在台北向我回忆:“胡先生这个建议,使南京、上海等地的报纸不再攻击张自忠,张自忠非常感动,这跟他后来殉国的行为有极大关系。所以,胡先生这个建议,真可说‘害死’张自忠了。”)

胡适建议不要骂张自忠是“汉奸”的时候,他自己的谋国苦心也正遭遇到麻烦,他自己也被骂作是“汉奸”。因为他多年不主战,颇不见谅于一些狂热派,有人骂他是“秦桧”,程潜甚至主张枪毙他!

蒋委员长的中午餐会,胡适日记如下:

蒋先生约午饭。

在座者有梅、伯苓、希圣、布雷、蒋夫人,极难讲话。

蒋先生宣言决定作战,可支持六个月。伯苓附和之。

我不便说话,只能在临告辞时说了一句话:“外交路线不可断,外交事应寻高宗武一谈,此人能负责任,并有见识。”他说:“我知道他。我是要找他谈话。”

下午汪精卫先生到了南京,找高宗武去长谈。谈后宗武来看我,始知蒋先生今午已找他去谈过了。宗武谈甚详。

我们此时要做的事等于造一件Miracle(奇迹),其难无比,虽未必能成,略尽心而已。

手无寸铁者的梦幻

胡适之所以如此看重高宗武,因他认为高宗武跟他看法最接近,并且他相信:这个三十二岁的有肺病的外交家,乃是贯彻这种看法的最佳人选。

事实上,胡适、高宗武这种看法却未免太天真了。天真的原因是:他们对日本“政”与“军”之间鸿沟的真相与背景,当时无法了解。

原来在七七事变时,日本的近卫文麿刚做了首相不久。他对跋扈的日本军方,实在没有多大影响力。当时日本军人在中国制造事件,根本就不告诉他。不但不告诉他,甚至连陆军省也不告诉。日本中间层的军人们总是一意孤行(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宪兵甚至扣押近卫首相的和平使者宫崎和狄山,可见他们根本没把文人内阁看在眼里)。

当时日本的军界里有两派,照重光葵《昭和之动乱》的说法,两派是:

苏联派——以主张对付苏联为主。认为占领中国华北的目的主要在做东北的外围与屏障,防止苏联来染指。代表人是多田参谋次长、石原第一部长。根据地是参谋本部;

中国派——以主张对付中国为主。认为要扩大在中国的势力。代表人是杉山陆相、海津次官。根据地是陆军省。

近卫首相最初不晓得日本军界里有这么对中国的两派意见。他最初派出去的华北统帅,是个中国派的寺内大将,这正好是火上加油,中日军事冲突便很快地开始恶化起来。于是,在苏联派石原第一部长的压力下,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算把中国派的杉山陆相挤掉。可是,太晚了,中日的冲突已经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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