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最重要的变化是衣袖的废除。(那似乎是极其艰难危险的工作,小心翼翼地,费了二十年的工夫方才完全剪去。)同时衣领矮了,袍身短了,装饰性质的镶滚也免了,改用盘花钮扣来代替,不久连钮扣也被捐弃了,改用掀钮。总之,这笔账完全是减法——所有的点缀品,无论有用没用,一概剔去。剩下的只有一件紧身背心,露出颈项、两臂与小腿。
如果说张爱玲的奇装炫人多少有一点游戏人间的态度,那么苏青的服饰则是以朴素实用为上的。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写道:
对于苏青的穿着打扮,从前我常常有许多意见,现在我能够懂得她的观点了。对于她,一件考究衣服就是一件考究衣服;于她自己,是得用;于众人,是表示她的身份地位;对于她立意要吸引的人,是吸引。苏青的作风里极少“玩味人间”的成分。
去年秋天她做了件黑呢大衣,试样子的时候,要炎櫻帮着看看。我们三个人一同到那时装店去,炎樓说:“线条简单的于她最相宜。”把大衣上的翻领首先去掉,装饰性的褶裥也去掉,方形的大口袋也去掉,改装暗钮。苏青渐渐不以为然了,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想……钮扣总要的吧?大家都有的!没有,好像有点滑稽。””
苏青自己在《谈女人》中也用一种颇为实用的观点来评论道:
又如在装饰方面,女人知道用粉扑似的假乳房去填塞胸部,用硬绷绷的紧宽带去束细腰部,外面再加一袭美丽的,适合假装过后的胸腰部尺寸的衣服来掩饰一切,这是女人的聪明处。愚笨的女人只知道暴露自己肉体的弱点,让两条满是牛痘疤的手臂露在外面,而且还要坦胸,不是显得头颈太粗,便是让人家瞧见皱缩枯干的皮肤了,真是糟糕!
张爱玲和苏青代表着中国城市女性在服装美学观念上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层次。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行,美的“矿藏”已所剩无多。历史像女人一样不喜欢平淡,一个变化的时代马上来临了。
五、嘿拉拉的布拉吉
阳光明媚的50年代,一群群欢歌笑语的姑娘,梳着油黑的大辫子或刘海齐眉的短发,跳跃着,嬉闹着,去上学、上班、开会、游园。她们穿着五彩鲜艳的布拉吉,嘴里唱着:“嘿拉拉,拉拉,嘿拉拉,拉,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苏联老大哥呀,帮咱们建国家呀……”布拉吉是俄语的音译,就是俄式连衣裙的意思。衣服从来是一种文化政治符号。当中国男人的服装从中山装、列宁装,逐渐过渡到毛制服的时候,中国的女人穿起了“老大哥”的姐妹的服装——布拉吉。布拉吉是苏联女英雄卓娅所穿的衣服,是苏联红军的全体情人“喀秋莎”所穿的衣服。
布拉吉一方面具有“进步”的政治意义,另一方面又能够显示女性的身体美,它便捷、轻盈、活泼、经济,上至中央级的大演员,下至幼儿园的小女孩,都能穿、爱穿。举国上下飘舞着千千万万件布拉吉,就像开满了千千万万朵水仙花,清新的空气,朴素的情感,昂扬的精神,火热的生活……一个崭新的时代,犹如旋转的布拉吉一样向人们展示着美好的理想,美好的明天。只几年的工夫,“布拉吉”就成了汉语中一个最常用的外来词。
除了各式各样的布拉吉,50年代的妇女还喜欢穿长裙,小翻领上衣,半高跟皮鞋。比起40年代,减少了许多奢华和“泡沫经济”现象,代之以更加大众化的“集体消费”审美观。一般妇女的服装总数不是很多,但那时的产品质量是绝对卓越的,香港的居民很喜欢托人购买广州、上海和北京的产品。所以一年有几套衣服也就足够姑娘们展示青春的风采了。50年代的中国城市里,盛行周末舞会。那时的舞会正规、优雅,是有距离的亲昵,是同志关系与朋友关系的结合。50年代的“舞迷”,到了80年代,跳起舞来,步伐充满旋律,风度翩翩,令年轻人称羡不巳。布拉吉和含蓄的长裙,就是那种温馨浪漫的舞会上的灵魂。过于花哨、过于暴露、过于昂贵的服饰,在50年代没有受到明确的禁止,但在社会风气上受到人们自然的轻视,因为那意味着腐朽、轻佻,意味着剥削、反动,意味着资产阶级,意味着美帝国主义。崇尚刚健清新之美,是历史上每一个朝代开国之初的共同点。初期过去之后,有的走向多元繁复,有的走向衰朽淫靡,有的走向极端专制。50年代以后的中国女装,则走向了一种特殊的美学状态。
六、不爱红装爱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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