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言又止,直到收线也没好对老狼说出口——我们的器材全毁了,也没法记录了,以前有高科技设备的时候都找不到格林,现在……我们怎么来找他?。
亦风拍拍我的肩:“不怕,休息休息,我们从头再来。”
吃过药躺了两天,我退烧了,也终于想通了。
我和亦风开始清理带回来的器材,修理、研究、改装,亦风精通电路和摄像仪器,我擅长航模、四驱车等各种模型和手工制作,人这一辈子学过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用到的。我们根据在草原的拍摄经验和实际情况,自己做需要的设备,我打算做几个可以远程遥控的隐蔽摄像机。也许毁掉是给重来创造机会。
寻找格林……尽人力听天命,如果老天开眼,能遇见固然是好,如果是我们预测不到的结局,也只能面对。

阿爸缓缓摇头:“草原有草原的法度,大灾一起,只会越来越坏,你不明白。草原要变天了……要变了……唵嘛呢叭咪吽……”
“抓住他!抓住那只羊!”
我闻声回头,一只百来斤的大公羊正向我这方逃窜。我几步赶上去,左手扭住羊角,顺势旋了一圈,卸掉羊冲来的力道,左膝一顶羊后腰,右手一拎羊后腿,把他丢翻在地,踩住羊角。四五个娃就像小狼似的扑了过来,扳角的扳角,抓腿的抓腿,把羊牢牢摁在草地上。
“你不要紧吧?”牧民小伙急奔过来,袍子上两个泥巴羊蹄印。
我笑着一捋乱发:“不要紧啊。”
“不是问你,我问羊。”小伙子顽皮地白我一眼,把羊蹄交叠捆绑,“行啊李微漪,挤奶不咋地,抓羊倒凶得很。”
小孩儿们嬉笑起来,我红着脸啐道:“笨多吉,在城里待蔫了吗,连个羊都看不住。”
按照草原传统,牧民杀生前都要给羊嘴里灌几滴活佛念过经的水,超度生灵,多吉没经验,刚捏住羊嘴就被羊蹄子踹翻,让羊逃跑了。
这多吉正是当初带我和格林去找南卡阿爸的大学生,他今年刚从西南民族大学毕业,学音乐,弹得一手好吉他,边弹唱边跳舞,那欢快的节拍极富感染力。多吉长得英俊挺拔,汉语和英语都不错,虽然他阿爸希望多吉像他两个哥哥一样留在大城市打工,在酒吧当歌手也能挣些钱,但是多吉却噘着嘴巴回来了:“我唱的歌他们不爱听,说草原长调太土了。”
多吉家的牧场原本在大河湾那头,与我们的狼山隔着一条河一座山。冬季河面冰封的时候,我曾经过河去过他家,那时重返狼群的格林跟着一匹大狼叼了多吉家两只羊羔。我沿着狼迹寻找到他家时,只有多吉阿妈和多吉的妹妹在家,善良的阿妈不但没计较狼吃羊的事,还款待我吃羊肉包子,周济了不少干粮,助我们度过饥荒的冬季。
我们来到泽仁家源牧没几天,多吉一家也赶着牛羊来了,今年这次大水漫过了他们的草场,扎西把他们集中到地势比较高的泽仁的源牧上,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一看到阿妈就亲热地迎上去扶她:“阿妈,您还记得我吗?”
阿妈端详着我慈爱微笑:“你一个人吃四人份的包子,我能不记得吗?你的狼娃娃怎么样,找到了吗?”
这个问题点中我哑穴了,我笑着摇摇头,有几分伤感却不再颓丧,寻找格林已经成了我们潜藏在心底的一个希冀,这希冀支撑着我们留在这里,探索、记录、等待。有时我们会想,到底是找到我们的格林重要,还是留下这些珍贵的记录让更多人关注“大命”更重要?最初到草原只为寻子的心情渐渐平静,我们得以用一种亲历者的眼光去目睹动物的生存及草原的变迁。等下去,记录下去,将狼群、野生动物、人类和荒原的故事延续下去。
多吉阿妈满头银发,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她的藏袍上常常沾着花瓣草茎却从不见泥土。常年的辛劳让她佝偻着腰身,把前倾的力量都杵在一根拐杖上,于是她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就在胸前荡啊荡的。阿妈的帐篷里总是供着活佛画像,手里总是摇着经筒,不下雨的时候,她会在院子里向着神山方向一遍遍长跪祝祷。
前两天,多吉阿妈家淹死一头一岁大的牛,泽仁和多吉帮她剥了牛皮以后,用门板把牛抬进帐篷里,交给阿妈自己处理。我看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连走路都不利索,想帮她肢解牛肉。阿妈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不用,我慢慢弄,小事情。”
半夜里我被咚咚的剁砍声吵醒,循声望去——月光下,只有多吉家的帐篷还亮着灯,荧黄的灯光在薄薄的夏季帐篷上勾透出一个干瘦老太太的剪影,她挥舞着一把老砍刀,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她每次手起刀落就惊得我一哆嗦,毛骨悚然地缩回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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