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看着远去的车灯纳闷:“不开窍是什么意思?”
“别理他!”我不知怎么去回答扎西,怒火从牙缝里喷出来,“扎西,他们再陷进坑里,你还救吗?”
扎西想都不想:“救啊,不拉他们出来,晚上会冻死的。”
我纠结的怨气被扎西毫不犹豫的善良软化。是啊,人命要紧,可是草原也是草原人的命啊。人在做,天在看,钞票飘入泥沼中,没有丝毫诱人的感觉。它真的是万能的吗?他们来自我那个世界,他们在抛撒金钱试图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也抛下了难以找回的东西呢?
清晨,静静的狼渡滩乳雾流淌。
我被乔默的叫声惊醒,打开窗户,竖耳迎风,东北风从山那面轻吹缓送,风中夹杂着人声、车声。旱獭纷纷蹿回洞中,兔子飞跑进山,狐狸也没心思逮兔子了,跟着兔子一起逃。黑颈鹤焦躁地伸着脖子,护着小鹤匆匆回避,他们一家长得黑白分明,没地方可躲。
我急忙把亦风从被窝里挖出来:“我听到有人来了!还有车!”
“不可能吧,”亦风边穿外套边听,“这么深的草原,到处是水泡子和沼泽,又有那么多围栏隔着,外地人不可能找到路。”
我走出屋外看。山梁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正向小屋张望。
乔默拿出了看家本领,向陌生人冲锋:“汪汪!汪汪汪!”
“乔默!怂!”我急忙跑上山拉回乔默。那两个女游客吓得抱在一起,幸亏她们没跑,不然刺激到草原狗追击的本能,我也拦不住。
“请问一下,”中年女游客向我打听,“那边那个房子是厕所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简陋的小屋:“大姐,除了那个房子,其他地方都是厕所。”
年轻女游客尴尬地捂着肚子:“不要啦,没有厕所人家上不出来,后面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我带着不祥的预感翻山一看——庞大的车队,近百辆车和摩托朝着狼山而来。游客们边拍照边行进,翻过山就要经过小屋了!不是吧!
我赶忙上前拦住车队,正想问谁带他们来的,眼光一扫就看见牧民阿加喜滋滋地将一把一把的钱往怀里揣——不用问了。
我叫住阿加:“让这些游客就到此为止吧,这里拍照留影风景也很好了,不要再往前去。”
阿加掏出两张钞票甜乎我:“姐姐,好说,我给你两百块,你不要给泽仁说就是,都是国庆挣个钱嘛。”
我没有让路。
“那就二百五?”
我哭笑不得:“我给你一千,就以这个围栏为界,麻烦你不要再带他们过去了。”
阿加欣然收钱,回头招呼游客:“就是这里的风景最好了,想骑马照相的到我这儿交钱。”
“阿加挺本事的啊,兜来这么多客,他被聪明人点化了。”亦风也翻过山来,和我一起守在围栏这边,望着那些光鲜靓丽的游客微笑道,“你看他们,和我们当年一样兴奋,人心都是向往自由的。”
听到久违的纯正汉语,我有几分亲切感:“让他们感受一下吧,草原是个美好的地方。呵呵,咱们也沾点儿人气儿。”
我们大家都来自城市,我记得刚到草原时,我和他们一样尽情释放着在雾霾城市中憋压已久的激情,穿着白纱裙带着小狼满心浪漫。而今,我裹着朴素的藏装,蓬头垢面,离群索居,做着奔忙的人们都不会去做的事,心态和当初已是千里之遥。我们是山里人,那些时尚的装束仿佛和自己格格不入,或许在我心里一切都被颠倒了,好像这边才是真实的世界,而那边只是一场梦。很难相信时间只过了三年,从前的生活似乎已经消失,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陋室满满的,心也是满满的,在草原漫步的每一分钟都比我曾经拥有的任何一件奢侈品更加珍贵。
好景不长。
有游客发现了水泡子里隐藏的黑颈鹤一家。摄影爱好者端着相机咔嚓声不断,时而吆喝两声,想抓拍一些黑颈鹤惊飞的动作。一些心急的游客索性骑着摩托,开着越野车追撵吓鸟。我俩连忙阻止。
这里的黑颈鹤原本是不太怕人的,然而他们何曾见过这阵势。小鹤虽然羽翼渐丰,但还不会高飞,雌鹤护着小鹤躲避,雄鹤鸣叫奔跑,想把游客引开,可是哪里引得开众多的游客,雄鹤跑得张着嘴,喉管不住抖喘,一家鹤你呼我唤聚不到一起。
又有人喊起来:“光是一只仙鹤在飞,不出效果,要他们一起飞才精彩。”
越野车开不到水泡子去,有人想出了馊主意——放鞭炮!
炮声一响,黑颈鹤惊慌失措,护着小鹤往围栏这边飞奔,小鹤第一次奋力扇起翅膀随着父母飞跃围栏。不幸的是他的飞行技巧很不娴熟,长腿没有及时收并,钩在围栏钢丝网上,惯性向前一折,哀叫起来。黑颈鹤父母急了,在围栏边飞上飞下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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