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一家是十月底从骀嵬若村搬来的。他们赶着五百多头牦牛绕过黑河和公路,步行七个多小时来到狼山,在我们小房子附近扎下帐篷。我一打听丹增源牧所在的位置,正是我们两年前最后一次遇见格林时狼群大规模打围牦牛的“平底锅”牧场。虽说丹增今天赶着牦牛绕行了七个多小时,可是丹增牧场和狼山直线距离不过十几公里,冬季河面一旦冰封,直接过河翻围栏一路穿行过去,能缩短一半的路程。如此说来丹增的牧场也是狼山这群狼的领地。又听丹增说他家的牧场是最靠近核心无人区的,再往里走就是村民的公共牧场,大家都会定期一起去公共牧场放牧一段时间,好让自家的牧草喘口气儿。或许牧民们的公共牧场也是附近几个狼群集体打围的公共猎场?
我煮着粉条,脑子里转着事儿:“丹增,两年前的冬天,在骀嵬若村有一次大狼群打围,伤了不少牛,是你家的吗?”我大概说了一下那次狼打围的情形。
“你说的地点像是公共牧场。可能各家的牛都有吧,”丹增笑道,“狼群每年冬天都会打围,但他们不会指着一家人的牛吃,每家打那么两三头牛,又吃饱又不得罪人。”
“一个冬天里,狼群像那样大规模的打围要打几次呢?”亦风问。
“那就不一定了,就看死牛贩子拖走多少死牛了。死牛被收走得越多,狼群打得越多。”丹增捋着胡须,“你知道的,我们村儿只养牦牛不养羊,我们的牦牛都是跟狼群打拼着长大的,绝对是若尔盖草原上最好吃的牛肉。就算是死牛贩子也爱往我们村里钻。”丹增又奇道,“怎么问起两年前的事儿?”
“我们刚好看见那次狼群打围,后来有牧民来,我们就撤了。”
“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丹增目光一闪,“我那年看见两个汉人跟着狼群跑了,就是你们俩?跑啥!怕我呀?”
没想到当时的牧民就是丹增!
看见我咬唇低头难为情的样子,丹增笑了:“我就是样子生得凶了点,也没法让我阿妈回炉了。将就看吧。”
我盛上一碗酸辣粉端给丹增。这刚见面时还让我害怕的丹增,现在却越看越顺眼。他有印度人的眉骨,浅灰色的瞳仁和自然卷曲的长发,长得像达摩。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五大三粗的壮汉却吃素。丹增是个孝子,据说他从前嗜肉如命,自从他母亲生病以后,活佛说他身上杀气太重,于是丹增发愿戒肉六年为母亲祈福,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就算餐桌上有肉摆着,丹增也绝不伸筷子。草原上素食不多,我煮的酸辣粉就成了他的最爱。
丹增的妻子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她很爱整洁,她家的炉膛总是被她擦洗得锃亮,藏家炉火旺盛象征六畜兴旺,我们虽然也擦拭炉子,但没她那么仔细。有一次她到我们屋里串门,看见我们炉子缝隙里很不起眼地夹了两根头发丝儿,顺手就拈住一扯,结果拽出来是只蟑螂,吓得她弹跳起来,拎着“小强”在屋里蹦了好几圈。虽说她吓了一跳,不过干牛粪里夹带一两只昆虫倒也正常。我以为她会把“小强”打死,谁知她吓完以后,把小东西搁到屋外草地上,放了。
丹增的妻子善解人意,她不会汉语,但她会迎合我们谈话的表情欢笑,也会尽量理解我们的意思。记得我俩第一次到丹增帐篷吃饭,女主人特别热情,用大海碗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急忙连比带画地告诉她:“只要半碗,半碗。”女主人想了想,明白了,用勺子使劲把米饭按压瓷实,把满碗饭压缩成半碗再递给我。盛情难却,那“半碗饭”撑得我一夜都在打饱嗝。
丹增的儿子话不多,却传承了他父亲的孝顺,牧场上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留在定居点照顾生病的奶奶。
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冬,干燥无雪。
几日来,食指山上时不时有一匹狼在打望牧场。
狗群对狼视而不见。自从八匹狼给了狗群一次下马威之后,丹增的藏狗们再没敢上山半步。主人在的时候狗群吼一吼,主人不在,狗群便不吱声了。狗腚上的伤还疼着呢,天知道山上有多少狼?
至于我和亦风则一直静观其变,再没去儿女情长地喊格林。毕竟十个月的苦守,见狼就认亲的冲动已经平静下来。凭着对狼群的了解,我们知道狼群近日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打冬粮了,可不能坏了他们的大事儿。
入冬后,再没有野菜可吃,我收集了大量野沙棘,糖渍以后用纱布包住挤出汁水,分装在饮料瓶里挂在屋后自然冰冻。酸酸甜甜的天然沙棘汁是我们冬季里主要的维生素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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