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风兀自蹲在牧道旁的围栏边分析爪印,见我们回来,他起身拍拍手套上的雪。“这些狼爪印我挨个儿看过了,‘拼命三狼’里面没有格林。我还量了一下……”他指着最后那匹大狼飞跃围栏时留下的爪痕,“他起跳到落地距离三米多,跨过的围栏高度是一米六。狼急跳墙啊,见过这么厉害的弹跳吗!”
“当然见过!那年我病好后再回草原时,獒场两米多高的围墙,格林一跳就蹦出来,老远扑来我怀里……唉……”我心底泛起一阵潮凉,些许感慨些许失落。当初格林那是多么甜蜜的飞跃,他知道他的亲人终于被他盼回来了!他跨越一切障碍告诉那个人:“我相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而眼前的跃痕分明印满了怀疑、排斥与戒备,狼宁愿搏命跨栏,以告诫人们:“别靠近我,我死也不相信人”。这一起一落,一个急于相见,一个急于远离,人与狼之间也许就隔着那么一步之遥。
三人商量下一步如何走,泽仁建议:“如果这群狼里没有格林,跟踪他们就没什么意义了,天一亮他们肯定是回山里睡觉。我们再跟,这些狼肯定会带我们绕圈子,白费力气。不如别去惊动他们,顺着来时路去看看他们昨晚都干了些什么,说不定还能遇见没撤离的狼。”
越野车沿着牧道朝狼的来路开去。
翻上一座山,朝霞已烧红了雪原。我们停车瞭望,山下很远处的牧场中有东西聚成花生米大小的一团在蠕动。亦风用望远镜一套:“不是狼群……也不是兀鹫。是人,八九个……好像围着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对面山麓上突然腾起一声怨愤的狼嗥,顷刻间,众多狼嗥紧追其后,嗥声在雪原上空与强风扭抱成团,像冲击波一样扑面而来。我只感觉发梢一飞,汗毛都奓了起来,凄绝的狼嗥声中逼人的寒意从天灵盖一直贯穿到脚底,把我们冻在了原地。我脑子里空荡荡的,眼前只有风卷云涌的天空和呼啸的山麓。
从未在大白天听到如此摄魂夺魄的狼嗥。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绝望?狼嗥声歇,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山下的那群人。

被狼群打翻的老驮牛体重一吨,在高原上拖牛绝非易事。
我们赶到山下牧场,只见九个人正用麻绳绑着一头巨大的死牦牛,想尽办法拖拽,要拉到百米外的一辆皮卡车上。
“阿偌,若日!我杰克丁南阿恰哥?”(喂,你们好!我可以看看吗?)我边喊边跑上前。
死的是一头老驮牛(驮牛是牧民驯化后用以运输载物的牦牛——作者注),估计有一吨重,从牛犄角上的年轮看有三十多岁,牛角凝固的血迹上沾着狼毛,牛脖侧四个新鲜牙洞还在滴血,身上瘀斑无数,肚腹上有抓痕,尾巴被咬断一截,后腿上还有不少窟窿,是被群狼猎杀的。我边拍照片边问:“邦客什么时候咬死的牛?”
众人对我和亦风这突然出现的汉人有点惊异,又听我说着半生不熟的藏语,更是奇怪,上下打量,没有回答。泽仁站在我身边,一脸严肃地和众人交换了几句本地藏语。
小个子的牧场主这才冲泽仁点了点头,用生疏的汉话对我们说:“昨晚后半夜起,我这儿的两百多头牦牛就跟五六只邦客缠斗上了。我本来想着我养的都是大牦牛,邦客打不赢的,没想到天亮时候这头老牛还是被打翻了。”在这片草原上,同样是描述狼的猎杀行为,牧民的口头语却区分明确——狼是“宰羊”“打牛”。“宰”和“打”的区别足见猎杀牦牛绝非易事。
我暗悔错过了,算来我们在山顶埋伏的时候,山这边的狼群正和牛群苦战。那跟车抢道的“拼命三狼”可能是最后撤离的。这么大一头牛如果不被人拖走,够狼群吃个把星期了吧。
当听说这个牧民家一年的收入也就五六万,而损失一头牦牛就是七八千时,我和亦风心里有些歉疚。我们在这片草原上放归了小狼格林,现在看到牧民的牦牛被狼打死,似乎觉得就是自己的孩子给他们带来的损失。怀着一种莫名的“负罪感”,我问:“要不要帮忙?”
“当然要!”众人正愁拖不动牛。
我和亦风背起绳索帮着他们一起拖牛,泽仁犹豫了一下,也过来拉起了绳索。
这头死牦牛囫囵个儿时估计有一吨重,十来个人拖不动它。于是牧民将死牛开膛破肚,丢弃了所有内脏和草包,减轻了三分之一的重量,只留肉壳。又把绳索分别拴在牦牛四条腿和犄角上,每个人背负一股绳索像拉纤一样喊着号子共同使力,总算能拖动死牛了。已经封冻的沼泽地坑坑包包,车开不进来,牛角牛蹄又经常钩挂在草垛土堆里,十二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拖行起来举步维艰,拖三两米就得歇一次,百米的距离拖了一个多小时。亦风累得嘴唇发紫,不停地吸哮喘药,泽仁和我大汗淋漓,缺氧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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