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事情是说也说不完的。我们真像是沉入兄弟情谊的海洋里了。
但是,同时我们也确实是生活在英雄们中间。天天陪我们的人,我们天天见到的人,都是真诚、淳朴、平易近人的。在他们身上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是,如果一追问他们的身世,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敬佩。他们有的曾手执武器,同敌人在战场上搏斗;有的曾在城市里做地下工作,在大街小巷中同敌人捉迷藏;有的曾越过层层的封锁给游击队运送弹药;有的曾在敌人的监狱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尽管他们都很年轻,但是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常的可泣可歌的经历。都是烈火中锻炼出来的真金,都是英雄。
就这样,我们既是生活在兄弟们中间,又是生活在英雄们中间。对着兄弟,我们感觉到温暖;对着英雄,我们衷心敬佩。于是温暖与敬佩交织在我们心中,我们同阿尔及利亚朋友们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就都成为无上的幸福了。
每当傍晚,我们访问完毕回到我们所住的人民宫的时候,这幸福的感觉总变得愈加浓烈。这里是一座极大的花园,这时正盛开着月季花、藤萝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月季花朵大得像中国农民吃饭用的大海碗;藤萝花高高地挂在树顶上,一片淡紫色的云雾,看样子像是要开到天上去。整个园子里高树浓阴,苍翠欲滴;姹紫嫣红,一片锦绣。在胜利以前,这园子是外国统治者居住的地方,阿尔及利亚人是不许进来的。欣赏这些美妙绝伦的花木的只是那些骄横恣睢的眼睛。花木有灵,也会负屈含羞的。然而现在住在这里的却是中国兄弟,于是这些花木棵棵都精神抖擞,摇摆着花枝,毫不吝惜呈现出自己的美丽,来迎接我们。古树仿佛更绿了,月季花的花朵仿佛更大了,藤萝也仿佛想往更高处爬。浓烈的香气使我们陶醉。连喷水池里琤的流水声都像是在那里歌唱我们的兄弟情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回想到白天里遇到的一切人、一切事,幸福的感觉仿佛在我心里凝结了起来,久久不能入睡。这时花香透过窗帘涌了进来,把我送入梦中。
我就是这样度过了七天七夜。多么美好的七天啊!七天当然是很短很短的。我也没有法子把每一天都拉长。但是,另一方面,这七天也可以说是很长很长的;它在我的生命中仿佛凸出来一般,十分显著。我相信,这七天将会永远保留在我的记忆中,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会历历如在眼前。
1964年6月15日写完
忆日内瓦
羡林按:
偶检旧稿,无意中发现了这一篇散文。我的眼立刻亮了起来,简直像是在陈年古旧的书中发现了一片几十年前夹进去的红叶。时光的流逝好像在上面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然鲜艳照人。我既惊且喜,立即读了一遍。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文中所写的印象至今依然鲜明、生动。文中提到了美国大兵,迹近不敬。但是,当时他们确是如此。我留下了这一幅写照,反映了历史的真实,难道一点意义也没有吗?质之黄伟经同志,不知以为然否?
扩大的日内瓦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一座世界名城上来。十几年前,我曾在那里住过。现在我的回忆的丝缕又不禁同这一座美妙绝伦的城市联系起来了。
我首先回忆到的就是日内瓦美丽的风光。大家都知道,瑞士全国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到处都可以看到明媚秀丽的山光水色,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到过那里的人,自然会亲眼观察,亲身经历。连没有到过那里的人也会从画片上领略一二,聊当卧游。在全世界范围内,瑞士之美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看来用不着我在这里浪费笔墨加以描绘了。
我只想谈一点我的观察,我的体会。在我们国家里,一提到山水之美,肯定说是\"青山\"\"绿水\"。这对不对呢?当然是对的。因为这是我们从实际观察中得出来的结果。如果有人怀疑的话,有诗为证。用不着到处翻阅,仅就我记忆所及,就可以举出不少的例证来。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东郊》里有这样两句话:\"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李白的《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杜甫的《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最全面的当然是王湾的《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你看,\"青山\"\"绿水\"这里全有了。如果还需要现在的例证的话,那就是毛主席的《送瘟神》。青和绿这两样颜色,确实能够概括中国山水之美。不管是阳朔,还是富春;不管是峨嵋,还是雁荡,莫不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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