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是一位优秀的学术研究者之外,钱理群还是一位卓越的学术研究组织者,或者说是学术战略家。钱理群经常宣布他的研究计划,经常为别人和整个学科策划研究步骤。他对自己的专业有着良好的把握,不但熟悉各个具体研究对象,而且熟悉研究队伍,他心中装着一幅详细的学术导游图。他对别人的生活也许不大懂,但他知道谁研究什么最合适。他对专业研究的进展保持着比较宏伟的构想,比如他认为目前应当进行出版研究、校园文化研究、地域文化研究、文学与政治研究等等,他已经把这些研究课题布置或建议给其他的研究者。在他周围,出现了一种“规模研究”的集团优势。这对于今后的现当代文学研究,具有相当重要的启示意义。
钱理群目前无论在专业领域,还是在整个知识文化界,都已经获得了比较高的声誉。声誉高了,自然也会使不同角度的人觉得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在我看来,钱理群的研究似乎有如下几点值得注意。一是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的平衡问题。在80年代就有人对我说:“你干吗跟钱理群学呀?钱理群不是搞文学的。”这话显然是把“文学”看得太窄了,但它曲折地表达出了一种感觉。钱理群的历史唯物主义有时不能与他的意象法结合得天衣无缝,的确有现实关怀的激情不是从文本分析中得出来的时候。如果从针对这一问题的角度出发,我是赞同把“学理”与“关怀”适当分别处理的。
第二个问题是启蒙的姿态。钱理群的姿态是崇尚独立思考,一切从自我出发,真诚,不受羁勒。但是,纯粹的“独立思考”是不存在的。我们日常所强调的“独立思考”是指不受权威引导,不随波逐流,而不是绝对的空无依傍。钱理群有时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忘了任何人都是不自觉地代表一定的社会利益群体的。他以为自己代表的是大多数和历史的正义,但有时情况很复杂,会变化。钱理群强调既不做权势的帮忙与帮闲,也不做金钱的帮忙与帮闲,也不做大众的帮忙与帮闲,但你毕竟“非忙即闲”地生活着,你的发言客观上一定是对某些人有利、对某些人不利。不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一味“真诚”和“自由”着,就有可能引起错误的掌声,甚至发生亲痛仇快的事情。
不过我想,钱理群是具有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精神的。这些问题,他也许正在思考。钱理群的思想还远没有完全定型,今天对他的这些臧否,只能算是边走边唱的眉批和回评,离整本连篇的总评还远着呢。
(此文发表于《文艺争鸣》1999年第3期,该期设有钱理群研究专栏,可与其他文章互参。摩罗先生的文章说钱理群是“半佛半魔”,于我心有戚戚焉。)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日益成为一门显学,是与这一学科中几代大宗师级的学者的披沥垦拓分不。开的。如果不揣片面地概括一下,可以说创业一代的王瑶先生多表现出一种名士风度,唐先生多表现出一种诗人风骨,而承后一代的严家炎先生,则多表现出一种儒者风范。
严家炎先生1933年11月14日出生于上海宝山。早在吴淞中学时期,便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1950年人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后到安徽做过四期土改工作,曾发动农民建立互助组,开展生产救灾。对农民生活和农村工作的实际体会和深切了解,为他日后在农民题材文学研究上取得卓越成就奠定了宽厚的基础。严先生曾任职安徽省委组织部,1952年任安徽铜官山矿务局秘书和办公室副主任。—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已经涉足了社会生活的几大重要领域,这也许是他日后“最倾心”于小说研究的根基之一吧。他说:“在各种文学样式里,小说最便于表现古今中外人类社会的复杂内容。而要评论小说作品,最紧要也是最困难之处,便是体察人情,体察生活。”
带着这种丰富的体察积累,严家炎先生1956年考取北京大学中文系副博士研究生,1958年留系任教,从此开始了他的学者生涯。从最初的评论文章起,严先生就坚持“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原则,对陈腔滥调、空洞无物的文风保持着清醒的警惕。即便在为《文艺报》做业余评论员,需要写一些“命题作文”时,他仍然“坚持先以普通读者的身份,在心情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将作品欣赏一遍”,“以便为整个批评建立比较牢靠的基础”。西方的美学理论称此为所谓用“奥卡姆剃刀”剔除了一切先入之见的胡塞尔现象学意义上的“纯阅读”,而严家炎先生则是怀着严肃的责任感、使命感这样做的。从I960年任讲师,到1978年任副教授、中文系主任,他始终坚持“从艺术欣赏入手,在鉴赏的基础上评论,将直观的欣赏和理性的分析结合起来,将美学的批评和历史的批评统一起来”,在情感上的“趁热打铁”与理智上的“冷处理”之间找到一个适度的平衡点。而历史主义的标准则是确定这个平衡点的“唯一正确的标准”?由于捍卫这一标准,严家炎先生的学术道路既是坚实的,也是坎坷的。60年代初,在对柳青《创业史》的评论中,严先生发表了一系列充满卓越史识的独立见解,遭到全国百余篇文章的围攻,余波延续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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