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老年人就全该死了吗?也不是。人老了,识多见广,正反两面的经验教训都非常丰富,这些东西对我们国家还是有用处的,只要不倚老卖老,不倚老吃老,人类社会还是需要老人的。佛经里面有一个《弃老国缘》的故事,说的就是这一番道理。在现在的中国,在21世纪的中国,活着无疑还是一种乐事。我常常说:人们吃饭为了活着,但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这是我的最根本的信条之一。我也身体力行。进入21世纪的我仍然是黎明即起,兀兀穷年,不求有惊人之举,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吃下去的饭。
在北京大学校内,老教授有一大批。比我更老的人,还有十几位。如果在往八宝山去的路上按年龄顺序排一个队的话,我绝不在前几名。我曾说过,我绝不会在这个队伍中抢先加塞,我决心鱼贯而前,轮到我的时候,我说不定还会溜号躲开,从后面挤进比我年轻的队伍中。
多少年来,我成了陶渊明的信徒。他写的一首诗: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我感到,对生死之事,我确实没有多虑。关键在一个“应”字。这个“应”字由谁来掌管,由谁来决定呢?我不能知道,反正不由我自己来决定。既然不由我自己来决定,那么一一由它去吧。
2000年1月1-3日
在中国先秦时代,著书都刻写在竹简或木简上,读书当然也得读这些东西。纸张发明了以后,就以纸来代替竹木。书籍都必须用手抄写。印刷术发明了以后,才改变了这种局面。这是人类文化史上一个非同等闲的进步。到了今天,除了海内孤本有时还有人手抄外,手抄本已经完全不见了。
然而,刘国龙先生却孤愤独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亲手抄了几部大名垂宇宙的中国古典小说,有的甚至一抄再抄,一丝不苟。看了龙抄本,令人肃然起敬。刘先生还并不是奴隶式地手抄而已,他在选定本子方面煞费苦心。选定了本子以后,也不是依样画葫芦,抄开抄开;而是句斟字酌,选定最恰当的字句,这已经越出了手抄的范围,进入了校勘学的领域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个人认为,这有意义,而且是特殊的意义。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是每一个炎黄子孙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弘扬的方式却可以有所不同,不必也不能强求一律。刘先生的龙抄本就是方式之一,而且是一个独特的方式,人们读排印本同读手抄本,印象和感情是不会一样,后者更为深刻。刘国龙先生有福了。
总之,两句话:刘国龙先生可入“奇人传”,龙抄本可入“无双谱”。
是为序。
2000年1月5日
什么叫成功?顺手拿来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上面写道:“成功:获得预期的结果。”言简意赅,明白之至。
但是,谈到“预期”,则错综复杂,纷纭混乱。人人每时每刻每日每月都有大小不同的预期,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总之是无法界定,也无法分类。我们不去谈它。
我在这里只谈成功,特别是成功之道。这又是一个极大的题目,我却只是小做。积七八十年之经验,我得到了下面这个公式:
天资+勤奋+机遇=成功
“天资”,我本来想用“天才”,但天才是个稀见现象,其中不少是“偏才”,所以我弃而不用,改用“天资”。大家一看就明白。这个公式实在是过分简单化了,但其中的含义是清楚的。搞得太烦琐,反而不容易说清楚。
谈到天资,首先必须承认,人与人之间天资是不相同的。这是一个事实,谁也否定不掉。“十年浩劫”中,自命天才的人居然号召大批天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至今不解。到了今天,学术界和文艺界自命天才的人颇不稀见,我除了羡慕这些人“自我感觉过分良好”外,不敢赞一词。对于自己的天资,我看,还是客观一点好,实事求是一点好。
至于勤奋,一向为古人所赞扬。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等故事流传了千百年,家喻户晓。韩文公的“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更为读书人所向往。如果不勤奋,则天资再高也毫无用处。事理至明,无待饶舌。
谈到机遇,往往为人所忽视。它其实是存在的,而且有时候影响极大。就以我自己为例,如果清华不派我到德国去留学,则我的一生完全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把成功的三个条件拿来分析一下,天资是由“天”来决定的,我们无能为力。机遇是不期而来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勤奋一项完全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我们必须在这一项上狠下功夫。在这里,古人的教导也多得很。还是先举韩文公。他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两句话是大家都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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