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荻你干嘛呀?”她们中一个声音问道。
她回答了一句。但那阵致命的狼狈感使她马上忘了她回答了什么。
“撒谎吧?你每回说拉肚子,我们都听见你不过是小便。”
她们中另一个声音说道。耿荻想,果真中了她们的埋伏。原来这群女孩也是这“怀疑一切”大时代的一部分。耿荻骑坐在两米高的门框上,看她们整齐划一地站起来,站在比例悬殊的巨大白色雕塑之间。
耿荻一贯的态度回来了。她爱理不理地笑笑,说:“关你们什么事——我拉不拉肚子?”
“你干嘛非爬那么高,费那么大劲翻进去呢?”
“这你都不知道?”耿荻又一笑:“我要脸呐。”女孩们稍愣又问:“你怕什么?!都是女的!”耿荻不理睬她们了,一条腿极有弹性地着陆于干涸的马桶。
所有女孩在外面屏了呼吸,听着里面的每一响动。耿荻说:“真文雅啊——大文人的千金们!”
“******大文人的千金。”她们隔一扇堵死的门纠正她道。
最终还是靠了耿荻的长腿,捅开门上方一块木板,伸手出去拨下火通条,大家才突了围。孙代表到最后也不知道与他顽抗了两夜一天的都是谁。
端午节那天“拖鞋大队”全体逃学,背了各种食品去看她们的父亲。路程有五十华里,她们仍是五辆自行车,轮流骑,也轮流被人驮。每辆车把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网兜,里面盛着过期羊肉罐头和各种残次食品。她们把过期猪板油用小火熬炼,炼出的油居然也白花花的,再撒些盐和花椒,香得命都没了。根据各自父亲不同的刁钻癖好,她们还挖地三尺地弄到一些精致物件,比如穗子爸曾经只用蓝吉利剃须刀,蔻蔻爸只用纯细棉的手纸,三三爸每顿饭后必喝一口白兰地助消化,绿痕爸只用“友谊牌”冷霜。穗子带得最多的,是她爸需要的姜茶。穗子爸有胃气痛,一年到头离不了姜茶。
太阳滚烫,女孩们开始骂穗子,自己不会骑车,还带那么多东西。耿荻说:“真是一帮小女人,整天计较小破事。穗子,来,坐我车上。”
自从那次女厕所抗战,耿荻索性就是一副小爷儿姿态,常常说女孩们头发长、见识短、鸡零狗碎、胸无大志。
耿荻骑得比其他女孩快,不久便和大家拉开了距离。
穗子发现耿荻是个很懂体贴的人,过一点儿小坎都提醒她坐稳,大下坡时还叫穗子抱紧她的腰。穗子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超速:这个耿荻要是个男孩该多么可爱。她想或许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暗暗爱着一个有可能是男孩的耿荻。她们阴谋加阳谋,不断伺机要揭下耿荻的伪装,其实就是想如愿以偿。
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摸耿荻的辫子。没有这两个辫子,事情就一点也不荒谬了。
“耿荻,谁给你梳的辫子?”
耿荻笑了,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梳的?”
“这种反花你的手得反过来编才行。”
“原来你一点不傻呀!”她又是那样仰天大笑。“是我家老阿姨给我梳的。我从小就是她给梳头。她不准我妈给我剪头。”
穗子不响了。她在想,或许耿将军家风独特,为了什么封建迷信的秘密原因把个小子扮成闺女了。但穗子还是觉得这太离奇了。三三发动的这场“大怀疑”运动,大概是一场大冤枉。她知道耿荻和大家拉开距离之后,三三就要正式布置了。原先耿荻不参加她们这次探亲,说你们是探望你们的爹啊,又不是我爹,我去算谁?大家说,去吧去吧,你不想见我们这些著名的******爹呀?不想看看他们脱胎换骨之后嘴脸还丑恶不丑恶?耿荻答应同行时,哪里会想到一张天罗地网已悄悄张开。
穗子真想告诉耿荻,你逃吧,现在逃还来得及。但她绝不能背叛“拖鞋大队”。穗子已背叛了老外公,她已经只剩“拖鞋大队”这点患难友情了。耿荻的车下了坡,三三她们的车刚刚上到坡顶。她们在商量今晚宿营时如何剥去耿荻的“伪装”,耿荻没有退路,没有出路,只能决一雌雄。七双手将会捺牢她,然后好戏就登场了。穗子看见四辆自行车正交头接耳。三三会说:“这年头什么伪装都有。穗子外公多像老红军啊,结果是个老白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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