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像你们这样讲,别人是听不明白的。闪光点很多,却概括不起来。
书生智慧,在中国不是少了,而是多了,而且是一种超浓度的多。因此一直有人试图把它们统合起来。由于智慧与智慧之间互不服气,因此统合者常常会借助于超验的力量,例如汉代的董仲舒就试图以“天人感应”来作为“独尊儒术”的背景,结果走向了反理性的虚妄之途,而真正的儒家还在随着社会的政治风向而命运起伏不定。魏晋名士们想以道家来刺激儒家,却也没有产生坚实的思想成果。从北魏到隋唐,佛教兴盛,韩愈等人试图为儒家张本,成效不大,反而出现了儒、佛、道互渗互溶的趋向。于是,最终出现了宋明理学,以朱熹为核心,整合成了一个以儒学为本的庞大思想体系。
朱熹以一种宏伟的理论气概,使原本处于散落状态、感觉状态的儒学,具有了严密的哲学逻辑,这显然是受了佛教的影响。他试图确立中国学理的单一本体,划分出“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区别,然后统贯天地万物。
他认为世界的本原便是“理”,一切都由此出发。结果,因它,构成了千年儒学的完整形态。
遗憾的是,朱熹构建这一理论之时,社会现状与他的理论体系产生了极大的矛盾,因此他不得不又衍生出“存天理、灭人欲”的社会理念,制定出一系列行为规范,成了中国人的精神桎梏和行为镣铐,符合了政权统治者的利益,却成了社会进步的阻力。在学术的真实性体验上,他用“格物致知”的方法试图沟通“物”、“知”、“理”之间的渠道,也只是一种空幻的设想,难以产生真正的认识论成果。
到了明代中期的王阳明,已经看出朱熹的问题所在,便不再在几重难以沟通的概念间勉强连结,而明确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学”,连那个至高无上的“理”,也都是心的化身。因此,不必辛辛苦苦又怨声载道地去“存天理、灭人欲”了,只要“致良知”就可以了。朱熹认为,人的“行”是发自内心的,而“知”却要向外求取,到了王阳明这里,哪里还要到心外去求知?一切都本于心,因此自可“知行合一”。这显然是对宋明理学的一大推动,因此也可以独立地称之为“心学”。
如果硬要比较,就我本人而言,当然更喜欢王阳明的“心外无事”、“心外无学”、“致良知”、“知行合一”等说法,因为我的人生实践证明,这些概念帮我渡过了很多社会灾难,并有所作为。但是,如果从纯粹哲学的高度上来分析,这里所说的“心”、“良知”等概念还是朦胧迷离的。对这个问题的分析,我建议大家读一读李泽厚先生的著作,如《宋明理学片论》、《己卯五说》、《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等。就我涉猎所及,他讲得最为深入。
朱熹和王阳明这两位哲学家都很了不起。我曾在一篇写岳麓书院的文章中记述过朱熹晚年受迫害,与他最信任的学生蔡元定诀别的感人情景。我又在一篇写家乡的文章中评价过王阳明先生的惊人生命力。王阳明作为一个世界级的大哲学家,居然又成了明代最能打仗的将军之一,这在人类文化史上都找不到第二人。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健全生命。我仰视他,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同乡。
在文化专制的大背景下有这么健全的文化生命,这一事实,常常使我产生自勉的激情。
余秋雨:我们之前一直避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那就是西方文明的传人。梁启超把这件事情说成是中国历史进入第三阶段的分水岭。哪三个阶段?即中国之中国,亚洲之中国,世界之中国。西方文明的传人,使中国变为世界之中国。
其实从元、明、清一直到近代,中国遇到的重大麻烦和重大进步,大都和西方文明有关,直到今天也还是这样。
中华文明受到另一种文明的审视,这在古代早就频频发生了。尤其是唐代,光是长安城就拥塞着多少远方的目光?但是,这种目光有深浅之别、宽窄之别、长短之别;而这种目光是否有记述,是否有影响,更是决定了它们不同的重要性。
对中华文明来说,最重要的远方目光,来自两个著名的西方人。一是十三四世纪的马可·波罗;二是十六七世纪的利玛窦。
可以想象,他们对中国非常好奇。这种好奇,也引发了我对他们的好奇。我一次次去威尼斯,就是为了寻找马可·波罗的遗迹。我甚至还赶到了葡萄牙,去访问利玛窦的一所母校,遗憾的是,那所学校的校长已经弄不清楚这位重要的校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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