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创造学(33)

2025-10-10 评论

与传统艺术家相比,现代艺术家更是在苦苦地追求着形式上的高能效应。

1956年6月,法国当代作家夏布洛尔撰文论述真正让全世界作家苦恼的不是内容问题,而是形式问题。他说:

对我来说现在最主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样写。全世界有许许多多青年作家都为这个问题伤脑筋。我们选定了未来,我们选定了世界。我们大约知道,无论怎么说也大体上知道写什么。但是怎样写?对于我们这些业已作出选择的人来说,没有解决的是形式问题,而不是内容问题。

他还举例说明,在许许多多现代场合,形式上的高能效应具有极大的震撼力。苍蝇和黄蜂一般说来对艺术没有什么意义,但把它们放大的图像投影到屏幕上,你们就会看见它的眼睛、惊人美丽的眼睛像无数小镜片一样闪闪发光,而那些巨大的毛茸茸的爪子,却又可怕极了。可见,展现方式有时远比内容重要。

与雷乃一起合作拍摄被称之为现代主义意识流高峰作品《去年在马里昂巴德》(1963年)的艺术家罗布格里耶曾为《当代文学词典》写过一个“新小说”的条目,其中有这样一句名言:

我们不再信服僵化凝固、一成不变的意义……只有人创造的形式才可能赋予世界以意义。

这很可看成是许多现代艺术家的形式观念的一个集中概括。住他们看来,只有这种形式,才能体现出意义本身的构成力量(formative power),因此才能能动地勾勒出世界的意义。

基于这种认识,“佛像效应”在现代社会就会更有活力了。人们吐纳、提炼了千百年的意义渐渐淡去,新世界正以一种强大的形式的力量重新构建,而且,所有的形式都关及美。

一个可触可摸的直觉形式构建出了一种宏大而深刻的意蕴,艺术的这种追求,使它无可避免地踏进了象征的天地。于是,我们需要紧接着来谈谈象征。

象征,就是有限形式对于无限内容的直观显示。按照谢林的说法,美就是从有限通向无限,因此,任何美学现象和艺术现象都或多或少地带有象征的色彩。

艺术,就其本质而论便是一种象征。法国前期象征主义的代表波德莱尔认为,在艺术家眼中,世间万物都在互为象征,组成了一个“象征的森林”。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瓦莱里认为,象征主义既追求高于现实世界的精神世界,又要把精神世界凝聚在个体生命力上,是一种极大和极小之间的呼应。叶芝则认为,在艺术中,一切文本都包含着“连续的难以言喻的象征主义”。他主张的象征主义,必须挣脱就事论事和外在意志的干扰,找到一种充满生命力,又经得起不断开掘的形式。

他们所说的象征主义,集中在诗歌中。我们这儿所说的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象征,近乎日本厨川白村所说的“广义的象征主义”。

那些能够产生“佛像效应”的直觉造型,既包含着造型借以构建的客观媒材的习惯意义,又大大地超越了这种意义,这就是很高等级的象征。比较容易引起异议的是那些再现性、模仿性较强的艺术,它们难道也是象征吗?也是象征。再现和模仿,很容易被看成目的,其实只是手段。

我比较喜欢科勒律治对于象征的表述。他把象征透过表层形式窥视深远蕴藏的特点,概括为“半透明式地反映”,颇有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

他说,象征的特征是“在个性中半透明式地反映着特殊种类的特性,或者在特殊种类的特性中反映着一般种类的特性……最后,通过短暂,并在短暂中半透明式地反映着永恒”。

“半透明”,这个比喻,十分形象地说明了象征所凭借的本身形态和所象征的内容这两者的“隔层同视”关系。

作为外层的物象形态应该是清晰可睹的,但这又不能成为阻隔人们视线的屏障,人们可以透过它而看到藏在它背后,又比它广阔和超逸的意义。这种“透过”,不是靠逻辑推导,不是靠探幽钩沉,而是双层次的同时呈现。不过,正因为外层清晰可睹,内层的显现难免会有一些模糊性,这种模糊给予欣赏者以宽泛意会的可能,这就形成了半透明结构。

在象征的半透明结构中,外层的透明度有着很大的差异。不少写实的作品着意张罗外层图像的清晰性和细致性,致使内层结构难于被人们发现,这就是低透明度的结构;反之,不少对内在意蕴追求比较急迫的作品则疏淡于外层图像的实在质地,这就是高透明度的结构。低透明度结构的作品,容易使人误解成单层结构——以外层为主宰;高透明度结构的作品,也容易使人误解成单层结构——以内层为主宰。其实,不管哪一种透明度,都应该力求保持内外皆备的立体结构。在任何一个层面上一览无余,都不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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