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大地(10)

2025-10-10 评论

陈万里先生不仅是翻译,还是一位医生和学者。中国另有一位姓陈的学者曾经说过一句话:“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这位陈先生叫陈寅恪,后来两眼完全失去了视力。

陈寅恪先生看不见了,我们还张着眼。陈万里先生和村民没有来得及救下的那些莫高窟文物,还在远处飘零。既然外人如此眼热,可见它们确实是全人类的精粹,放在外面也罢了;只是,它们记录了我们历代祖先的信仰和悲欢,我们一有机会总要赶过去探望它们,隔着外国博物馆厚厚的玻璃,长久凝视,百般叮咛。

莫高窟被那些文物拉得很长很长,几乎环绕了整个地球。那么,我们的心情也被拉长了,随着唐宋元明清千年不枯的笑容,延伸到整个世界。

点评一:

看敦煌,作者是一个好导游。感伤的笔触,恰恰好地传达出对文明的幽思。在这里,“导游”又讲了一个小人物的故事,只不过,这人做的是拯救莫高窟的壮举。好人的事情总是太过简单,似乎也没有更多的人想知道此人更多的事情,包括我自己。(老愚)

点评二:

《莫高窟》的价值,主要表现在作者对历代壁画的个性化描述,它简约地传递出壁画后面各时代性格特征的信息,将静态的壁画赋予活跃的文化内涵。有如一道历史回音壁。(马策)

点评三:

“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于此,看艺术,北魏奔放,唐时的壮丽,宋时灰暗却不乏雅丽;看历史,暴戾的隋炀帝只能是那样的结局,辉煌的唐王朝才会有这么瑰丽的色流,元代的神秘注定了它没有红色……莫高窟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是东方文明的代表,但更准确地说,它是中华文明的象征,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可是,在中国国力衰微之际,这样的瑰宝却被他人巧取豪夺。这是作者悲情所发的基点,于拷问、反思之外,也更多地寄予了对敦煌文化的赞美和歌咏。(廖国清)

沙漠中也会有路的,但这儿没有。

远远看去,有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顺着脚印走吧?不行,被人踩过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难走。只能用自己的脚,去走一条新路。回头一看,为自己长长的脚印高兴。不知这行脚印,能保存多久?

挡眼是几座巨大的沙山。只能翻过它们,别无他途。上沙山实在是一项无比辛劳的苦役。刚刚踩实一脚,稍一用力,脚底就松松地下滑。用力越大,陷得越深,下滑也越加厉害。才踩几脚,已经气喘,不禁恼怒。

我在浙东山区长大,在幼童时已经能够欢快地翻越大山。累了,一使蛮劲,还能飞奔峰巅。这儿可万万使不得蛮劲。软软的细沙,也不硌脚,也不让你磕撞,只是款款地抹去你的全部气力。你越发疯,它越温柔,温柔得可恨至极。无奈,只能暂息雷霆之怒,把脚底放松,与它厮磨。

要腾腾腾地快步登山,那就不要到这儿来。有的是栈道,有的是石阶,千万人走过了的,还会有千万人走。只是,那儿不给你留下脚印——属于你自己的脚印。来了,那就认了吧,为沙漠行走者的公规,为这些美丽的脚印。

心气平和了,慢慢地爬。沙山的顶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简直像儿时追月。

已经担心今晚的栖宿。狠一狠心,不宿也罢,爬!再不理会那高远的目标了,何必自己惊吓自己。它总在的,看也在,不看也在,那么,看又何益?

还是转过头来打量一下自己已经走过的路吧。我竟然走了那么长,爬了那么高!脚印已像一条长不可及的绸带,平静而飘逸地画下了一条波动的曲线,曲线一端,紧系脚下。

完全是大手笔,不禁钦佩起自己来了。

不为那越来越高的山顶,只为这已经画下的曲线,爬。

不管能抵达哪儿,只为已耗下的生命,爬。

无论怎么说,我始终站在已走过的路的顶端——永久的顶端,不断浮动的顶端,自我的顶端,未曾后退的顶端。

沙山的顶端是次要的。爬,只管爬。

脚下突然平实,眼前突然空阔,怯怯地抬头四顾——山顶还是被我爬到了。

完全不必担心栖宿,西天的夕阳还十分灿烂。

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进行分割,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像用一面巨大的筛子筛过了。日夜的风,把风脊、山坡塑成波荡,那是极其款曼平适的波,不含一丝涟纹。

于是,满眼皆是畅快,一天一地都被铺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净净。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委和到了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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