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场。哭声,像一匹受伤的狼在黑夜里嗥叫。
五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八十二岁的斯坦因在阿富汗的喀布尔去世。
此时是中国抗日战争进行得最艰苦的日子。中国,又一次在生死关头被他人认知,也被自己认知。
在斯坦因去世的前一天,伦敦举行“中国日”活动,博物馆里的敦煌文物又一次引起热烈关注。
在斯坦因去世的同一天,中国历史学会在重庆成立。
我知道处于弥留之际的斯坦因不可能听到这两个消息。
有一件小事让我略感奇怪,那就是斯坦因的墓碑铭文:
马克·奥里尔·斯坦因
印度考古调查局成员
学者、探险家兼作家
通过极为困难的印度、中国新疆、波斯、伊拉克之行,扩展了知识领域
他平生带给西方世界最大的轰动是敦煌藏经洞,为什么在墓碑铭文里故意回避了,只提“中国新疆”?敦煌并不在新疆,而是在甘肃。
我约略知道此间原因。那就是,他在莫高窟的所作所为,已经受到文明世界越来越严厉的谴责。
阿富汗的喀布尔,是斯坦因非常陌生的地方,整整四十年一直想进去而未被允许,刚被允许进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就离开了人世。
他被安葬在喀布尔郊区的一个外国基督教徒公墓里,但他的灵魂又怎么能安定下来?直到今天,这里还备受着贫困、战乱和宗教极端主义的包围。而且,蔓延四周的宗教极端主义,正好与他信奉的宗教完全对立。小小的墓园,是那样孤独、荒凉和脆弱。
我想,他的灵魂最渴望的,是找一个黄昏,一个与他赶着车队离开时一样的黄昏,再潜回敦煌去看看。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黄昏,那么,他见了那座道士塔,会与王圆箓说什么呢?
我想,王圆箓不会向他抱怨什么,却会在他面前稍稍显得有点趾高气扬。因为道士塔前,天天游人如潮,虽然谁也没有投来过尊重的目光;而斯坦因的墓地前,永远阒寂无人。
至于另一个男人,那个蒋孝琬的坟墓在哪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有知道的朋友,能告诉我吗?
点评一:
小人物改变历史——这个主题为何一再发人深省?我们痛恨这个道士,又何尝不羡慕他所拥有的权力?历史不能假定,但谁都有咀嚼的权利。谁不渴望扮演历史的一个角色而流芳千古或遗臭万年?相对于英雄的传奇故事,小人物的小肚鸡肠更让人觉得亲切。(老愚)
点评二:
当人与历史相遇,引发解码文化基因的冲动。所谓大文化散文,正好联系着两个关联性主题:历史探访与文化询问。探访是一种有意识的精神漫游;询问是一种尊重史实的谦卑姿态,一种理性的知识分析。目的是辨析历史/文化的确定性,清理我们的来路。在最好的时刻,它应该是极富人文关怀的隐喻性写作。
《道士塔》不仅是历史的一声叹息,更是沉重的悲泣——因敦煌经卷被掠夺这道流血的文化口。但是在开掘历史资源时,作者主观抒情用力过甚,而细节建构的历史场景则不够充分。无论叫大历史散文也好,叫大文化散文也罢,如果不坐实在历史叙事上,这个“大”就不免自动消解文本的人文深度。(马策)
点评三:
《道士塔》以鲜活的历史、厚重的文化与诗意的语言,诠释着作者对民族悲剧的悲悯之情。
“我好恨”是全文的情感线索,恨贪婪无知的王道士,恨对民族文化淡漠的昏庸官吏,恨洗劫敦煌文化的外国学者,恨民族国力式微。这种“恨”是与“爱”并存的对称语境,没有对民族文化的无限钟爱,便不会有对民族悲剧的绵绵之恨。(廖国清)
一
世界上的几个大文明,就像我们可以想象的那些大人物,身份越高、年岁越长,越不容易放下身段来互相学习和切磋。大家都威风凛凛地站立着,虽然心里很在乎对方,却不愿意在眉眼间流露出希望亲近的表情,反而超常地敏感着对方是不是尊重自己。结果,很多隔阂千年未化,大量冲突无由而起,甚至爆发一次次彼此都宣称是“捍卫尊严”的血腥大战。
文明本是对野蛮的摆脱,为什么文明自己的历史却又回到了野蛮?这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但是,世界上也有一个地方,居然让世界上几个最大的文明相遇了,交流了,甚至局部地融合了。
这个地方,在中国古代叫“西域”,大致是指现在的甘肃西部、青海北部、新疆全部。不管是近一点的印度文明、波斯文明,还是远一点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希腊文明,都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更不必说中国自己的中华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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