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个平台,中间有一把小小的布伞,布伞下有很多鹅卵石,铺满了整个平台,平台边沿有一圈小布人儿。
那把布伞就是萨玛。鹅卵石就是她庇荫着的子孙后代,边沿上的小布人儿是她派出来守护子孙的卫士。
老祖母连自己的形象也不愿显露出来,全然化作了庇护的心愿和责任,这让我非常感动。我想到,世间一切老祖母、老母亲其实都是这样的,舍不得留给自己一丝一毫,哪怕是为自己画个像、留个影。
于是,这把伞变大了,浮悬在整个村寨之上。
一位从小就住在萨玛祠背后的女士走过来对我说,村民想把这个祠修得大一点,问我能不能题写“萨玛祠”的三字匾额。
我立即答应,并深感荣幸。
世上行色匆匆的游子,不都在寻找老祖母的那把伞吗?
我还会继续寻找生命的归程,走很远的路。但是,十分高兴,在云贵高原深处的村寨里,找到了一把帮我远行的伞。是鼓楼,是歌声,是寨老,是萨玛,全都乐呵呵地编织在一起了,编织得那么小巧朴实,足以挡风避雨,滤念清心,让我静静地走一阵子。
秋雨注:这篇文章和后面的《蚩尤的后代》、《我本是树》两篇在互联网上贴出后,据贵州省黔东南旅游局的负责人来电话说,当地的外来游客量立即上升了84%,多数游客都说是看了我的文章才去的。这让我很高兴。真的,我很希望我们的旅游能更多地向边远地区延伸,那儿有一些被我们遗忘已久的人文课题。
点评一:
本文是对一种活泼的生命状态的赞美。文化仅仅是生命与生活的副产品。文化人在本真的少数民族面前,往往会幡然醒悟,知今是而昨非,会不由自主地从人性的藩篱中伸一下脖子,发出自己的声音。(老愚)
点评二:
歌唱、吹芦笙、织布、寨老断事、女神萨玛……这里的生活近自然而远人文,或者说是面向自然的另一种人文。在这里,无为是优于有为的制度选项,自治比他治更为重要。无怪乎作者看出“村寨公民社会”的格局。不过,在现代社会中,在全球化时代,这种边远少数民族生态更具观赏价值。作为原生态旅游资源,恐怕也最终难逃过度开发继而变形乃至消亡的命运。(马策)
点评三:
读此文,如听一部多声部自然和声演奏的侗族大歌,自然、柔美、悦耳。
花桥演唱的是多声部自然和声。主唱者是端庄的侗家女,歌声传承的是历史,向往的是爱情,歌唱的是忠贞。不同年龄的男子高高矮矮,吹着长长短短的芦笙,悠悠扬扬的歌声飘向远处,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一首歌。吊脚楼的窗口飘出的是多声部自然和声。这里没有诗文诵读,他们的诗文全都是“不著一字”的歌唱,窗口对岸的山就是诗,窗口底下的河就是文。他们的舞蹈会让那些饱学的汉家书生“汗颜”,“无字的天书”才会让大师们发出“文章误我”的喟叹,才会让老庄、陶渊明流连忘返。
文章最末揭旨,“是鼓楼,是歌声,是寨老,是萨玛,全都乐呵呵地编织在一起了”的那柄朴实小伞,能挡风避雨,滤念清心。(廖国清)
一
中国哪里美女最多?我没有作过认真比较。但是,那次去贵州省雷江县的西江苗寨,实在被一种拥挤的美丽镇住了。那天正好是这里的“吃新节”,夏收刚刚结束,新米已经上灶,大家远远近近走在一起庆祝好年成。长廊上摆着一长溜看不到头的矮桌,村民们坐在两边吃吃喝喝,长廊外面的广场上已经载歌载舞。这本是寻常的村寨节日,但总觉得眼前有一种不寻常的光华在飘浮,定睛一看,那一长溜矮桌边上已经是数不清的美艳笑容,而广场上的歌舞者和观看者更是美不胜收。
西江苗寨很大,一千多户,四五千人,因此这种美丽很成规模。
西江苗寨的女孩子知道自己长得好,以微笑来感激别人欣赏的眼神。她们喜欢这个青山环抱的空间,不愿意让自己的美丽孤零零地到外面去流浪,因此仪态一派平和。与她们相比,外面城市里很多远不如她们美丽的女孩子成天揽镜弄影、装娇扮酷,真是折腾得太烦人了。
不少中原人士未到这些地区之前,总以为少数民族女孩子的美属于山野之美、边远之美、奇冶之美。其实不然,西江苗寨女孩子美得端正朗润,反而更接近中华文明的主流淑女形象。如果不是那套银饰叮当的民族服装,她们的容貌似乎刚从长安梨园或扬州豪宅中走出。
这使我惊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问起她们的家史血缘,她们都会嫣然一笑,说自己是蚩尤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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