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105)

2025-10-10 评论

他习以为常地说。笑了。分明地,他那笑呈现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意味儿。仿佛在以那样一种笑嘲讽她——耗子对女人又不会产生什么冲动,难道会比裸体的男人还使你心怀防范?

那是一只颇有胆量的老鼠。胡须很长。须梢儿灰白。显然一大把岁数了。不知为什么,它蹲在沙发靠背上不躲不去。好像那张破沙发根据某条法律判给了它。

“你把它赶出去呀!”

她对他叫喊。

“门关着,我能把它赶哪儿去?你打开门,它不就出去了么……”

他不再理睬她。更不理睬那只大老鼠,自顾用盆接水,一盆继一盆兜头冲身。泼得遍地皆水,横淌竖流。溅湿了她的裙裾。也溅在她脸上。

她打开门,往外撵那只老鼠:“去,去!出去!……”像撵走一个讨厌的人。

老鼠凌空一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她赶紧关上门,怕它再溜进来。

她有些不敢坐那沙发了。她觉得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破绽处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俯身细看,见是一窝肉红色的,还没长毛的小老鼠崽儿。有几只已被她坐扁了。她感到一阵恶心,一手捂嘴几乎呕吐。

他已冲完了身。从褥子底下翻出一身叠压得平平板板的衣服。他穿上一条运动短裤,打开一件蓝背心,刚想穿,犹豫了一下,没穿。似乎认为多余穿。

“现在该你了!”

他说。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挪过被子靠着头,吸起烟来。

“该我什么?”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恶狠狠地问。

“你干吗这么瞪着我?干吗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我冒死救了你,收容你住在我这儿,你倒像和我有三代的血海深仇似的!我是请你洗洗。如果你自己觉得不洗也很干净,那你就别洗……”

他的话仍说得不冷不热的。听来半点儿客气的意味儿也没有。但是对自尊心经历过考验的人,却也不算过分生硬。大概他以为她的自尊心一定如锈了的铁球。

她当然非常想彻底洗洗。她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脏过。她自己也闻得到全身散发着的种种怪味儿。

“我洗,你躺在床上看着?”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该躲到外边去?像那只被你撵出去的耗子似的?你凭什么啊?”

她恨不得扑过去扇他耳光。和他比起来,她认为以前她所熟悉的那些无耻之徒,其实都算不上无耻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在女人面前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儿。而是充满快感地充分地在女人面前表现他们贪色的、猥亵的、邪淫的本质。有时不但在她面前表演得无耻,甚至表演得下贱。而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小子却不。他明明心怀叵测却装得无动于衷。他明明不但有暴露癖而且有观裸癖竟似乎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你妈的!尽管你救了我的命你也是王八蛋!……

她在心里咒骂他。

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开始脱裙子。极其从容地脱。

当她的裙子落地后,他腾地蹦下床,一拽灯绳,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伫立未动。

她想不过就是她奉陪过许多男人的那码事儿即将发生。

她无所谓。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期待着。

她想也好。那就发生之后再洗呗。比刚洗干净了的身体立刻又被这个王八蛋小子弄脏了强。他们再洗也是脏的。连这种事对她说来也是脏的。早已无冲动和快感可言。每次事后她都要洗澡。而事前从来不。即使汗尘浊身的时候也不。好比干脏活的人不会在乎穿脏衣服。这使她向男人“奉献”自己时,能体会到别一种快感。类乎小贩使买主吃亏上当时那一种快感。

黑暗中她无声地冷笑着。

她想你这个修自行车的王八蛋小子只配在婉儿我最脏的时候占有我。因为你小子是我所打过交道的最下等的一个男人。

就算我报答了你吧!你将我骗到这鬼地方来不就为此目的么?我婉儿不欠人情。尤其不欠男人之情。事后咱们一了百了。不报答你呢,没准儿哪天咱们再碰见你仍觉着你有恩于我似的……

然而她伫立良久并未被触碰一下。

“你还等什么?”她不耐烦了。

“你还等什么?”听语调,他对她的话有些奇怪。言外之意是,我已替你关了灯,该怎么洗,你怎么洗!

她摸索到门前,又将灯拉亮了。却见他仍像刚才那样在床上。

灯一亮,他的目光竟张皇失措,不知该瞧向哪儿。

伪君子!

她心里又咒骂他。

“我不习惯黑暗中洗。”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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