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咱的酒
滋阴壮阳嘴不臭
……
市长的随行秘书站起来冲服务员嚷:“怎么放这个呀!换一盘,换一盘,换一盘轻松悦耳的。”
市长扯扯秘书衣角,示意他坐下,说:“我吩咐的。此时此刻,放这一盘多好哇!多助兴啊!”
马国祥听了,觉得这一位市长,真是可爱极了。为给市长争口气,他去了一次厕所。把膀胱彻底泄空。归座后,感到胃缩腹空,就把那几个盛气凌人的“小日本”不动声色地来欣赏。
几个日本人,分明的,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其中一个,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轻蔑地说:“你们,中国,女排的,例外,其余的,统统,吹牛大大的……”
市长一笑,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很落后。连吹牛,也是第三世界的水平,要虚心地向贵国学习,取长补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他们显然意在离开中国之前,宣泄一通商务算盘落空的沮丧,齐心协力获得一张本市市长签发的特许证,间接弥补物质的损失,尤其是精神的损失。尽管市长那番话,说得相当之郑重,他们却认为不过是郑重的戏言而已。也许正因为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似乎都豁出去了。都置生死于度外了。都发扬起武士道精神来了。似乎都横下一条心,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一个个那种挑战气焰嚣张的豪饮之状,令在座的中国人惊心动魄。连几位侍酒的服务员姑娘,都感到了氛围的冷峻,站得远远的,忧虑地关注着他们的放肆,随时准备挺身而出进行干预,改变局面,维护中国人的尊严不受公然的亵渎。
表面不动声色的市长,内心里也惴惴不安了。
他对马国祥悄悄说:“量力而行,别逞强。其实优待证我早已签好了。他们真愿意常常漂洋过海来占我们这点便宜的话,咱们送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就是了。”
市长从秘书手中取过公文包,拉开一角,露出一叠优待证给马国祥看。
马国祥不看犹可忍耐,一看七窍生烟。他将手猝然伸入公文包,于是一叠印制精美的优待证便到了他手里。
“诸位,请慢饮一口,”他正襟危坐,对他们说,“我们中国人什么都不富裕,就是时间富裕,这你们想必知道。我们时间富裕得都让世界各国人瞧不大起我们了。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奉陪。诸位别急。先打几个酒嗝,休息一会儿。现在该我喝给你们看了。我刚才和你们干那几杯,那不过是润润喉咙。你们一共喝光了几瓶?三瓶还不到是不是?你们喝得太斯文了么!服务员,请给我开三瓶,再请来三支吸管儿……”
一位服务员小姐走上前,默默开了三瓶“茅台”,一字儿排开在桌上,都插了吸管儿。
几个日本人,瞪着他的神态,像瞪着将要变戏法的江湖艺人。仿佛只要一有破绽,就敢剥光他衣服,捆了他游街示众。
他从容不迫地笑笑,又说:“如果我一杯一杯斟着喝,太麻烦了。如果我对着瓶嘴儿喝,太不像样子了。所以呐,诸位就允许我用吸管吧……”
说罢,擎起了一瓶。眼睛瞧着日本人,一口气儿,一吸而光,将空瓶晃晃,轻轻放在桌上。
一个日本人,立刻站起来,探腰舒臂,将那只空瓶攫过去,在耳畔摇了摇,不相信似的,还将瓶子倒了过来。
当然只空出了几滴。
那个日本人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儿都直了。
另一个日本人,离开座位,脚下漂浮,晃晃悠悠地绕着桌子来到他身旁,满面狡诈,也像他似的,擎起一瓶,深吸了一口。这日本人判断瓶里是水或饮料,结果这一口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用吸管儿吸酒那也得需要一定的技巧。再说那日本人已经醉到了八九分。本欲吸一小口,舌头僵硬,腮肌和喉肌都已麻痹,开始根本没吸上来,一吸上来便是一大口,省略了由喉咙来咽的程序,直接地就流入了食道了……
医生给病人洗胃才这么干啊!
他的食道经不起如此这般的刺激,“哇”的一声喷吐了一口。
毕竟是一个顾全体统的民族——他的一位同胞,说时迟,那时快,抢上一步,双手撩起西服前襟,单膝跪地,机智地将他所吐的污秽兜住了。
这一位机智勇敢地抢救大和民族体统的文明礼貌之士,未免聪明过了头——他要兜住的东西倒是被他兜住了,但是他的西服却没法儿脱下来。不要说他自己没法儿脱下来,别人也是没法儿替他脱下来的。而且,他一动不敢动。只有那么老老实实地双手撩着西服前襟,单膝跪地的份儿。一副向谁请罪,不获宽恕,永远长跪不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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