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142)

2025-10-10 评论

“嗯?”

“从今天起我不吃菜了。我要省下一份儿钱,你替我捐了……”

“嗯。”

“这也就算我对一切在这场劫难中死了的人,表达我婉儿的一份心情了。包括我那个不知姓名的‘哥’。我相信他爱我是真的。以后我想他了,就到你们学院来悼念悼念他。他原来也是位研究生啊!我要来大学这种地方悼念他,不至于玷污了别人什么是不是?……”

“婉儿,别这么说。我理解你。”

“谢谢你,表姐……”

“婉儿,不吃菜是不行的。校外南边有片地,长着些菜,大概不会有人收了。你抽空儿去拔些回来,用热水烫一烫,再买瓶酱,也挺好吃的。”

“听你的。”

“婉儿,你千万记住,关于张广志的事,你彻底忘了它!再不要对任何人说一个字。也不要找什么小红了!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不得不离开我,而我帮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你说话呀!”

“明白……”

于是许雁南双手捧着婉儿的脸,谆谆告诫:“婉儿,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觉得自己应该对谁负过责任。我原本是打算只留你住几天的。现在我却觉得对你有一份责任了!这真他妈的见鬼。见鬼就见鬼吧!所以,你今后不管再遭遇到什么事,不许隐瞒我。你要服从我的话。不凭别的,就凭我比你大四岁!你能保证做到么?……”

“能。”

婉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唉!……”

许雁南长叹一口气。

婉儿诚心诚意地说:“要是你感到我成了你的包袱,我走就是了!”

“要是我感到你成了我的包袱,我根本就不会带你来。带你来了也会再把你赶走!”许雁南有些愠怒地说。见婉儿神色顿时自卑而黯然,苦笑了一下又说:“我叹气,是因为我忽然好想我爸爸妈妈。这种时候,一个女孩儿家要是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该多好啊……”

许多时候,众多的人被某种互相影响的心情所驱使而做的事,大抵很难停止在最初的愿望。好比众多的厨子合做一道菜,结果做出来的肯定和他们原先各自想要做的不是一道菜。甚至完全两样。这众多的人是工人也罢,农民也罢,市民也罢,大学生也罢,或者他们混杂在一起也罢。此种情况之下,理性往往受到嘲笑和轻蔑。而激情和冲动成为最具权威性最具崇高性最具凝聚力和感召力的精神号角。这种情况之下人人都有机会有可能像三军统帅一样一呼百应千应。因而这样的时候对于年轻的心是近乎神圣的时候。那种种激情和冲动啸荡起的漩涡,似乎是异常辉煌的,魅力无穷的,被吸住了就只有沉底。

追悼会之前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战斗”——一些“麻派”和“托派”占据了广播室,并且继续通过大喇叭集体唱那首“献给诃德诺夫同志们之歌”。他们认为他们的尊严受到了攻击,要挽回人格损失。要“诃德诺夫同志们”替他们恢复名誉。其实是要争回感到失去很多却未见得失去多少的面子。然而适得其反。不但使他们一向的老冤家对头“诃德诺夫同志们”有了进一步声讨他们的充分理由,而且使一切只不过想怀着虔诚参加对死者的追悼的学生怒不可遏了。包括像许雁南这样的不曾是“麻派”也不打算做“托派”也不是“诃德诺夫同志们”的同志的学生。

“死者光荣!‘麻派’可耻!”

“将余永泽们赶出校园去!”

一霎时口号四起。

“中文系,死了五个同学!物理系,死了七个同学!教育心理学系,只剩下十几个同学!我们那么多那么多亲爱的同学,他们冲上街头永远回不来了!他们的尸体和海鸥的尸体一起被清除到大海里去了!亵渎他们的勇敢罪该万死!……”

一位女学生站在楼口台阶上慷慨悲词,于是造成一片哀泣。

于是口号声浪愈高:

“‘麻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托派’不忏悔,打断他的腿!”

于是向楼内发起了冲锋。

抵抗是象征性的。“占领军”一触即溃,从楼窗口抛出了几件白衬衫算是投降。

于是哀乐顿起。

于是黑鸦鸦跪倒一片人。

 

我失骄杨君失柳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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