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汉朝董仲舒手里,“六艺”之名早已形成。董仲舒说:
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恶服人也,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学皆大,而各有所长。……(《春秋繁露》)
“易”本来是卜筮手册,它本身很简单,有玄没有理。但喜“易”的人,意犹未足,硬要弄出玄理来,所以愈来愈不简单了。把“易”弄到玄理化,他们很自然地要找个大师依附。孔子就在这种需求下,被“易”攀上了亲。于是孔子变成了喜“易”者,“易”变成了“六艺”之一。
喜“易”者不但攀到了孔子,对所有道统中人物也大攀特攀。他们说“易”中的“经”和“传”,都出自圣人之手:演卦的是伏羲;重卦的是神农(或伏羲,或文王);作《卦辞》《爻辞》的是文王(或周公,或孔子);作《彖传》《象传》的是孔子。其实这都是造谣。因为这些说法的来源,都是战国、秦、汉之间的书,是不可信的。
造谣中最登峰造极的,是《系辞传》中说五帝先王“观象制器”的玄理系统。根据这种系统,五帝先王做的每一件事,都从“易”而来。伏羲做渔具,神农做农具,黄帝、尧、舜垂衣裳、做船、服牛乘马、盖房子、造棺材,等等,等等,无一不取自卦象。没有“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就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易”的重要,当然超出一切之上。这样看来,“易”不但是“六艺”之一,甚至是“六艺”的头头了。于是,在西汉后来,古文家,就把“易”提到“六经”之首了。
于是,《庄子》里的“六经”次序——“诗”“书”“礼”“乐”“易”“春秋”,到了汉朝,就变成了“易”“书”“诗”“礼”“乐”“春秋”了。班固说: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汉书·艺文志》)就这样,“易”由后起之秀变成了“为之原”,在经典排名战中,摇身一变成为龙头老大了。
1985年1月14夜12时半
白居易认为诗不是“嘲风雪、弄花草”的,诗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的。他曾编《讽谕集》,收诗一百七十二首,批评时政。他要求统治者“欲开壅蔽达人情,先向歌诗求讽刺”。结果诗一发表,“权豪贵近者相目色厉,执政柄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
白居易是唐朝创作最丰富的诗人,写诗三千首。他限定诗要能“老妪能解”(老太太都能听得懂),他的诗当时流传各地,很受欢迎。有的妓女甚至以会背《长恨歌》而增加身价。他“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见到有题他诗的、背他诗的各阶层人士。白居易的受人欢迎程度,由此可见。
白居易有一首《驯犀》诗,全诗是:
驯犀感为政之难终也
驯犀驯犀通天犀,躯貌骇人角骇鸡。
海蛮闻有明天子,驱犀乘传来万里。
一朝得谒大明宫,欢呼拜舞自论功。
五年驯养始堪献,六译语言方得通。
上嘉人兽俱来远,蛮馆四方犀入苑。
以瑶刍锁以金,故乡迢递君门深。
海鸟不知钟鼓乐,池鱼空结江湖心。
驯犀生处南方热,秋无白露冬无雪。
一入上林三四年,又逢今岁苦寒月。
饮冰卧霰苦蜷跼,角骨冻伤鳞甲缩。
驯犀死,蛮儿啼,向阙再拜颜色低。
奏乞生归本国去,恐身冻死似驯犀。
君不见,建中初,驯象生还放林邑。
君不见,贞元末,驯犀冻死蛮儿泣。
所嗟建中异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
这诗大意是说,驯服的通天犀,长相使人害怕、犀角使鸡害怕。海外蛮人听说中国有圣明天子,就赶着犀牛骑着驿马从万里外来到中国。一旦在大明宫内晋见天子,就又叫又跳又下跪陈述自己的功劳:经过了五年驯养才可以进献皇上,经过了六道翻译才能够沟通语言。皇上嘉许蛮人和犀牛都来自远方,就把蛮人安置在宾馆里,把犀牛送进了上林苑,用香草喂养,用金链锁住。犀牛从此就远离故乡而被关在禁苑里了。可是,像海鸟一样,它不会欣赏钟鼓的音乐;又像池鱼一样,它怀有思念江湖的本心。它生在天热的南方,秋天没露水,冬天不下雪。一进了上林苑,就是三四年,又遇到今年特别寒冷的冬天。渴了喝冰水,倦了睡雪地,不自在极了,身体骨角都冻伤了。最后,驯犀死了、蛮人哭了。他向皇宫磕头,表情十分沉重。他上奏皇上要求回国,不然也要像犀牛一样下场了。大家难道看不到建中初年释放驯象生还林邑吗?也看不到贞元末年犀牛冻死蛮人哭泣吗?可叹的是,建中和贞元的施政方针不相同,象的生还与犀牛的冻死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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