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吃一惊,说:“您别开玩笑。我要是知道,还能一次次地陷到这么惨吗?我不会跟自己作对的!”
我说:“你的三任丈夫,都有一个共同点。你也反复多次提到,你找丈夫有一个雷打不动的条件……”
她真是个聪明女子,马上说道:“您是说我对身高的要求吗?这有什么错呢?您到征婚广告上看看,基本上都有这一条。人之常情啊。”
我说:“我很理解你。但我想问,你在对男人身高的要求后面,寄托的是什么呢?”
她想想说:“我想……如果男方的个子高,以后生个孩子,个子也会高的。这不是优生优育的规律吗?”
我说:“你想得挺长远。这很好。可我一直没听到你有要孩子的打算。再者,对一桩婚姻来说,孩子并不是先决条件啊。请再想想,高个子后面的期望——是什么?”
她低下头想。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泪水。她说:“我想要的是一份家庭的安全感。”
我说:“对极了。婚姻是要给人以安全感的。但最主要的安全感是从哪里来呢?从男人的头发?从男人的眼睛?从男人的籍贯?从男人的誓言?”
她沉思了半晌,说:“要从男人对爱情的忠诚来。和个子无关。小个子的男人,也一样能做个好丈夫。”
我握着她的手说:“好。你讲对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
她说:“婚姻的安全感更要从自己来。相信自己,不要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样,即便出了差错,也不会乱了分寸,病急乱投医。不会一错再错了。只要自己安全了,婚姻就安全了。”
我送她出门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依旧很凉,但已经有一种坚定的力量蕴含在指掌中了。
家庭暴力的“暴”字,不知古文字学怎样讲,我从字形上,总是联想到男人对女人的凶恶。上书一个“日”字,为阳中至盛;下面一个“水”字,属阴中至柔。男人若凌驾于女人之上,没有平等,没有仁爱,暴力就随之滋长,疯狂蔓延。
我认识一位贤惠的女人,只因一点儿小事,就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那汉子一米八的个头,会使漂亮的左勾拳,呼呼生风,蒜钵大的拳头打在女人的侧腰部,伤了肾,血尿持续了很久。
她让我帮拿个主意,我说:“离婚离婚!”她说:“孩子呢?”我说:“看着父亲施暴,母亲受欺侮,孩子的心灵就正常吗?”关于孩子问题,我们反复商量,总算达成共识,完整并不是在一切情况下永远最好,真理比父亲更重要。
为了搞清楚离婚这件事,女人自学了法律专业的课程。由于是带着问题学,毕业的时候,不但成绩优异,在婚姻法方面,简直就是专家了。我再也没资格提什么建议或意见,女人已洞若观火。
艰难的问题是房子,远比孩子复杂得多。单位不会给女人栖身之所,只能从现有的单元中分割一屋。一想到要是离了婚,仍和那样的男人共居一道走廊,共进一间厨房,共使一个厕所,共用一把大门的钥匙……女人就不寒而栗。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熬着,一月月拖着。我问:“他还打你吗?”女人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杀人的人,一看见别人露出的脖子,手就发痒。打人也像杀人一样,有个戒。开了戒,就上了瘾,他经常用左拳在空气中挥出一道道风……”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许久,我说:“我能帮你的,就是家门永远向你敞开。无论半夜还是黎明,你随时都可以进来。”
她说:“我最怕的不是跑出家门之后,而是在家门里面。打的时候,我恐惧极了。蜷成一团挨打,除了刚开始,感觉不到疼。只是想,我就要被打死,大脑很快就麻木了。只记得抱头,我不能被打傻,那样,谁给我的孩子做饭呢?”
我说:“你这时赶快说点儿顺从的话给他听,好汉不吃眼前亏。抽冷子抓紧时间往外跑,大声地喊‘救命啊’!”
她说:“你没有挨过打,你不知道,那种形势下,无论女人说什么,男人都会越打越起劲,打人打疯了,根本不把女人当人。”
凶残的家庭暴力!
我以为家庭暴力最卑劣、最残酷的特征是——在家庭内部,赤裸裸地完全凭借体力上的优势,人性泯灭,野性膨胀。肆意倚强欺弱,野蛮血腥践踏他人权利。或者说,暴力的施行者,根本就没有进化到文明人类,是两脚之兽。
由于妇女和儿童在体力上的弱势,他们常常是家庭暴力最广泛、最惨重的受害者。
朋友还在度日如年地过着,我不知道怎样帮她。一天,突然在报上看到一条招生广告,新开武术班,教授自由散打、擒拿格斗,还有拳理拳经十八般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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