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人家莫生气啊!……”四姑娘见老汉马起脸不说话,凄然说,“请你老人家看我娘的名下,拨给我这间破屋。……我一辈子就在这儿,做些吃些。我能做。再苦再累我不怕……”说着,垂下了她那好看的长睫毛,积蓄多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过脸颊。
“爹,吃饭啦!”老九许琴从灶屋里出来招呼。老汉仍然在很响地喷着鼻子,吓了她一跳。她走到四姐身边,四姐扶着那间破屋小门框,头埋在手腕子里,低声抽泣。九姑娘愣愣地站了一阵,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
茫茫大雾飘过来了。草房的屋檐上,忍冬树的叶片上挂满了的水珠儿,在悄悄地滴着;几树腊梅含苞待放,每一个生机勃勃的花骨朵儿都挂着颗颗晶莹的露珠。葫芦坝上的浓雾啊,你能说清四姑娘何以做出这样一个令老汉生气的决定么?
三
吃过早饭以后,许琴在自己的卧室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揣上钢笔和小本儿。她对许茂老汉说:“爹,我到公社开会去了。”
老汉装着没有听见,捞起锄头往河边菜园地去了。
九妹子掩好房门,走下阶沿,来到院坝西墙角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前,叫了一声:
“四姐……”
许秀云正在打扫着小屋里陈年剩下的柴草渣儿。她闷着头不说话,动作有力而敏捷,憋着一股子劲在干着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事业:她要自立门户了。
二十岁的团支部书记、高中毕业生许琴,这时候声音里充满了同情,她说:“四姐,这是何苦来呢!爹生那么大的气,说不定三姐知道你这样做,还要跟你闹的。”
秀云望了九妹子一眼,回答道:“老九,我这会儿心里像一团乱麻,你快走,开会去吧。”
老九偏不忙着走,她上前抓起秀云的手来,说道:“我有句话,你可别怪我多嘴……四姐,你才三十岁,还这样年轻,一辈子的事,还长呢!何必这样。”
秀云使劲捏着九妹的手,叫她莫往下说。
“老九,不要说这些。这会儿我啥都不能对你说。说出来你也不懂,你还小啊!”
九妹子望着四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忍不住哭了。秀云催九妹快走,别耽搁了开会,许琴才离开了小屋。
大雾迷漫的田野里,到处都有人声和锄头碰在石子儿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只是看不见人罢了。这样倒好!免得人家看见团支部书记刚刚哭过的一对红红的眼睛。老九快步走着,穿过桑园,折向南边的河沿,顺着长长的麦子地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小桥头,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当她踏上桥板以后,却猛然看见五步开外的桥栏边倚着一个男子,三十来岁,面孔白净,眉目也还端正,穿件补了疤的青布短棉袄,头上没有戴帽子,一寸来长的短发直冲冲地立在头上,配上他那瘦小结实的身个儿,给人一种精灵、干练的印象;只是由于眼睛里表现出的那种游移不定的眼神,你才不会过于相信他的诚实。他含着矜持的笑容招呼许琴,声音有点嘶哑:“九妹,早啊!”
许家九姑娘碰见这个人,心里很不自在。因为这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一年前她还称呼他“四姐夫”的郑百如,葫芦坝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会计。
“稍等一会儿,一路走嘛,龙庆还没来呢。”郑百如和蔼地说。
许琴感到十分局促,便答道:“我上街还有点事要办,我先走一步……”
“忙啥子嘛?”郑百如用一只脚尖在桥板上有节奏地拍打着,做出心不在焉的悠闲样子,接着又问道:“你四姐怎么又不改嫁啦?”
“你怎么知道的?”九姑娘心里一惊,她被对方那个大模大样的神态激怒了,说了声:“我不晓得。”便对直走过桥去了。
郑百如在她身后笑道:“二队的妇女们都在油菜地里说(口昂)了,你还装做不晓得呢,嘿……”
许琴大步往连云场街上走着,她仿佛听得见自己心里怦怦跳动的声音。平常她最怕同郑百如单独待在一块,她说不出什么原因来,只是感觉到他那眼神里有一种刺人的东西,叫她浑身不舒服。自从和四姐离婚以后,有好长一个时候,他不和许家的人说话,见了面也不打招呼。许琴觉得不说话不是很好么,谁希罕和他说话呀!……今天,郑百如改变了态度,主动招呼她,她倒反而不安了。
走进连云场的街道,许琴直奔上场口的供销分社副食品商店,她要去把家里发生的事变和自己心里的闷气对另一个人诉说诉说。她跨进店堂叫了一声:“七姐!”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周克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