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镇上有家姓伍的纸扎匠老夫妇俩没儿没女,听说派出所捡了个女娃儿就跑来想认领。纸扎匠夫妇俩都六十多岁了,平时靠给有丧事的人家扎纸人纸马过活。老头还是个残疾人,一条断腿自膝盖以下安了一条假腿。老妇人想要个女娃儿比较好,大了还能帮着干些家务活。于是派出所就与这老两口商定,每月由镇政府给他们五块钱补贴。老两口就抱了回去养着。
在纸扎匠家,二百伍养到四五岁,女娃儿就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了。纸扎匠老头特别满意,每天晚上老头脱下假肢,被摩擦了一天的膝盖和假肢的接触部位,让女娃儿用小手按摩舒服得很。女娃儿每天晚上就用一双小手在光光的截肢面来来回回转着圈给老头按摩,那个光光的截肢面就是她小时候的玩具。除此之外,女娃儿整天就在纸人纸马问穿梭,没有一个玩伴。很快长到十二岁,镇上给老两口的补贴也由五块钱涨到八块,而老两口也过了七十岁了,对女娃儿越来越依赖,做饭洗衣买东西打扫房屋都由她干。女娃儿还很乖,从无一句顶撞老人的话,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原先镇上来催过多次,叫老两口让女娃儿上学。老两口都推三阻四地挡了回去,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后来镇政府为了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对儿童教育越抓越紧,就跟老两口说,如果再不让女娃儿上学,不但要停止给女娃儿的补贴,还要罚他们老两口的款。老两口被逼无奈,这才让女娃儿上学。
上学要有个名字,老两口去学校给女娃儿报名的时候,小学校教务室职员问起来,老两口这才想起,从小到大都喊她“女娃儿”,高兴时亲热一点叫她“女女”。要上学,叫个什么学名好呢老头忽然想到,镇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人丢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干脆就叫“小巷”吧。
于是,女娃儿到十二岁时才有了个正式的姓名,跟老头姓伍,叫“伍小巷”。
十二岁的伍小巷才上小学一年级,当然跟六七岁的同班同学玩不到一起去,跟高年级的同学玩,人家不理睬她。伍小巷在学校,仍然像在纸人纸马中间一样,何况她每天回家还要做饭洗衣,也没有多少玩的时间。伍小巷孤独寂寞地上了四年学,居然连续跳级,把小学六年读完了。十六岁时小学毕业。而姓伍的老两口就在她小学毕业那年先后去世。镇政府就把伍小巷安排进了镇上的中学住校,开始读初中一年级。
伍小巷自养父母去世后,在学校住校,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不用洗衣做饭了,玩的时间多了。可是同学们都知道她无父无母无家,是个弃婴,看不起她,不愿跟她一块儿玩耍。伍小巷看着同学们玩耍非常羡慕,可是自己一参加进去,人家就喊“去去去”!就是讨好地替同学们抬起飞出的毽子或是皮球送还到同学手上,也遭人白眼相向。
可想而知,伍小巷自小就有强烈的自卑感,盼望着有人接近她,有人看得起她,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耍,一起聊天,甚至想别人能接受她的关心,也心满意足。而这时,镇上的一个著名的小混混就趁虚而入。
这个小镇虽然偏远,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逐渐繁荣起来。小镇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桌球室、电子游戏厅、打麻将的茶馆和卡拉OK厅等等游乐场所。这个小混混外号叫“皮猴”,十四岁时就被学校开除,直到二十岁再也没进过学校,一天到晚就在这些娱乐场所穿梭进出。他爹是个不争气的赌鬼,妈也不工作,成天东家进西家出,传播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一家三口靠大儿子大女儿在武汉打工挣的钱生活。
一个星期六,皮猴在路上偶然遇见伍小巷,发现这女娃儿又白又嫩,穿着镇上中学的校服,身材圆滚滚的,性感诱人,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上去搭讪:
“嗨!要不要到哪里耍一耍呀啷个了嘛是你妈打了你呀”
伍小巷星期六没地方去,一个人跑到街上散心,正好碰上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主动跟她说话,马上高兴起来。
“哪个妈打我哟!我倒盼个妈来打我,就是没得妈来打!”
“嗨!那是为啥子唦哪有盼着挨打的你真生得贱!”
两人一对话,皮猴才知道她是那个镇上人人皆知的弃婴,靠镇政府补贴养活大的,去年养父母也死了,没人管。这天,皮猴就带她去喝了啤酒,又打了会儿游戏机。伍小巷玩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快乐。分手时,两人约好了第二天星期日下午在镇边上的树林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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