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123)

2025-10-10 评论

  我又一次地想到自杀。既然已经成了“废人”,成了“半个人”,只能和大青马一样地被人驱使,最后在马厩里了此残生,苟且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些日子,我故去的母亲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她还和照片上一样慈祥、美丽,嘴角挂着永恒的微笑。她在一片迷蒙的雾中,若隐若现。而在我急速向她爬过去时,又不见了踪影。醒来,我一直猜测这个梦要猜测到天明:这是在召唤我?还是在鼓励我活下去?天明以后,库房里渐渐亮堂起来。一间几乎象颓垣断壁的破房子,竟被香久收拾得窗明几净。我最厌恶蜘蛛网,那会使我联想到监狱,而在这最容易结蜘蛛网的库房里却纤尘不染。门板做的书桌,洁白的桌布,窗台上,一个透明的试瓶中插着一束紫色的马莲和路边采来的牵牛花。被一砖一砖拍出来的泥地平整如镜;黄土墙上的报纸却也象一种花纹别致的糊墙纸。她的雪花膏瓶子,她的圆镜子,我的一摞书籍,仿佛都具有勃勃的生气,随时会动作起来,欣然为主人服务。她灵巧的手,奏出了一连串家庭幻想曲的美妙音符。再看看她,仰面睡得正熟,从额头一直到下巴,也是与她灵巧的手勾划出的同样美妙的轮廓。这一切,绝不是在推拒我,相反,而是极力要把我吸引到这里面去,吸引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可是,我和这一切当中,却隔着一堵冰冷的、无法击碎的、用玻璃砖砌成的墙壁!
  我的生理机能直至我的神经末梢,都使我再不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并且失去了正常人的创造力。
  “是生存?还是毁灭?”我不断重复哈姆雷特的这句话。

  “喂,老章,今儿个弄匹马我骑骑咋样?”
  我和“哑巴”把牲口赶出马厩,在村庄前面,碰见了黑子。他背着燧发猎枪,在路口等着我们。他要到山下去打猎。今天生产队休息,我和“哑巴”当然还要放牧。虽然我可以让别人替换我,把我一天的加班工资拨到别人名下,但我情愿出去,我不愿意呆在家里。
  我看了看连队办公室门口,那儿站着几个闲人。
  “走远点,”我说,“我在前面树林里等你。”
  我骑上大青马,挥动鞭子,把马群赶到一片休耕地上。休耕地长满稗草,猪耳菜和野蒿,还没有长高,就被牲口的蹄子践踏得残败了。破碎的根和破碎的叶子,萎黄地躺倒在干裂的土地上。这儿,放猪的、放羊的,和我们放马的早都光顾过了。现在,要让牲口吃饱,就得跑很远的地方。
  我把大青马牵到休耕地旁的林带里,拴在一个树桩上。
  黑子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同时给了我一支。
  “哪匹好?给我一匹听话的。”
  “你就骑我骑的这匹大青马吧。”我说,“下午你可早点回来。别让人发现。鞍子后面有一个小袋子,那是我给它开的小灶。也别老骑它,休息的时候给它喂点料。”
  “知道!”黑子打量着大青马。“嗯,是匹好马!跟他妈电影上的一样。”
  “多好的马在我们这儿也给糟蹋了。”我说,“同样,多好的人在这儿也会给埋没的。”
  “喂,”黑子想起了什么事,又重转身来。“我跟你说一件事。这可是咱们是哥儿们,我才跟你说,丽芳还叫我别告诉你,可我想咱们哥儿们不能栽这个跟斗……昨儿晚上,曹学义在我家喝酒。你知道,这‘丫亭’老到我家来蹭酒喝。喝到半夜,‘丫亭’的醉了。他说啥:这个连队的女人就数你老婆黄香久漂亮,说她腰又细又软,脸蛋儿也嫩,还说你老婆对他也有意思,跟他话里有话。他宁肯不当这个芝麻官,也要跟你老婆睡一觉,这‘丫亭’是老跟我说心里话的。他也把现在这世道看透了;他是真不愿在这儿当官,能混一天是一天,所以他才对整人的那一套不怎么积极。可是在女人身上,这‘丫亭’是说得出来干得出来的主儿!……老实告诉你,老章,你老婆也不是正经货。苍蝇不抱没缝的鸡蛋。丽芳跟她在一个生产班。丽芳说,平时干活的时候,曹学义老围着她们班转,他俩眉来眼去的,看起来是有那个意思……唉,你既然已经找了她了,咱也不说啥了。女人嘛,你看紧点就行了。要撂蹶子,你就打,用他妈马鞭抽她!”
  我并不感到气愤,甚至也没有表现出惊愕。已经被人和牲口践踏倒的稗草,连迎风摇动的气力也没有了。我用手掌抚平了皱起的额头,说,“随她去吧,黑子。我谢谢你的关照!可她现在能天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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