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40)

2025-10-10 评论


  几天后的夜晚,她的手给我导航,我的手宛如一叶扁舟,在黑黝黝的惊涛骇浪中游遍她全部的领海。波谷起伏。温暖的汪洋。从海底深处传来阵阵颤动,好象地球在我脚下要飘然离去。但我又战战兢兢地发现:有雨雾蒙蒙的高山,有空气湿润的新大陆,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有彩蝶在我意识中飞舞。这里没有一点用语言构成的概念。这里是最混沌的洪荒状态。两团没有固定形状的原生质。两条波动着周身微细纤毛的草履虫。一切都是发自太阳神经丛。从太阳神经丛向周身发射出电波……

  哦,我的头怎么隐隐作痛!

  她轻轻地推开我。

  “你是不是有病?”她叹息了一声,问我。

  “我不知道……”我揉着我剧烈跑动的太阳穴,蹑嚅地说,“过去……我不知道……”

  “你过去真的没有过?”

  “没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真的没有。”

  她蠕动了几下,抖开被子,象蒸气一样滚烫的被窝里凉爽了一些。我感觉舒服多了。

  “你是不是因为过去有病干不成,过去才没有……”

  “不是。”我象嫌疑犯似地为自己辩护。“不是。是因为,因为没有条件,没有机会……”

  “那么,”她犹豫了一下,“这话我都不愿意提,那么,八年前那一次呢?”

  “八年前?……”我无法解释。我集中不了思想。即使集中了思想我也无法解释,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完全理解。

  我翻身坐起来,伸手去拿箱盖上的烟。

  “也给我一支,”她忽然说。

  黑暗中亮起了一团火花,十分耀眼。接着便熄灭了。但有两点火星在默默地闪光。

  抽了半支烟,我慢慢地说:“我想,我大概是因为长期压抑的缘故。”

  “压抑?啥叫压抑?”她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又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压抑,就是,就是‘憋’的意思。”

  她发出哏哏的嘲笑:“你的词儿真多!”

  “是的。”我照着我的思路追寻下去,“在劳改队,你也知道,晚上大伙儿没事尽说些什么。可我憋着不去想这样的事,想别的;在单身宿舍,也是这样,大伙儿说下流话的时候,我捂着耳朵看书,想问题……憋来憋去,时间长了,这种能力就失去了。”我又没有把握地加了一句:“也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吧。”

  “那么,你想问题干啥?你看书干啥?想啊看啊顶啥用?”

  “人有脑袋总是要想的:难道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难道我们国家就这样搞下去?……”

  “算了吧!你没本事,尽会耍嘴皮子。”她把很长一截烟向墙角扔去。黑暗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人家也有想的,也有念书的,也没象你这样!我听人说,念了大半辈子经的、没碰过女人的老和尚,一上来都能干。人又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正当年,我这么逗弄你都不行,你肯定天生下来就有毛病。”

  “在这方面,当然你比我有经验。”我突然对她产生了敌意。没有战胜她,她和我自身都成了我的敌人。“八年前,你在劳改队里还想跟人干哩!”

  “你为啥还提过去?你这个废人!半个人!”我的话触犯了她,她更加恼怒了。“八年前……哼哼!那天你要是扑上来,我马上把你交给王队长,让你加刑!那时候,我正想立功哩!你还当我是想你,是爱你!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

  影子和肉体整个地分离了!

  我的坐骑——“101号”大青马陡然陷在泥淖里。它先踩空了前蹄,跟着头就栽了下去。后蹄本能地想使劲把前蹄拔出来,蹬了两下,却也陷进去了。

  我用鞭子抽,用脚镫狠狠地磕它的屁股。它昂起头,竖起尖尖的耳朵。我在它背上都能看见它向上翻着大眼珠。但它四只蹄子奋力蹬腾了一阵,反而越陷越深。

  不能再打了。我急忙一翻身滚到旁边的草地上。这是大渠决口时冲出的一个坑。大渠堵好以后,从堵塞处渗出的水流,夹带着泥沙,渐渐在这坑里淤积起来。日久天长,淤积层上长出芦苇和蒲草,表面看来和草滩一样,但只要有人或牲口踏在上面,即刻就会落进这个自然生成的陷阱。平时我是很注意的,从来没有被它捕获住。可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心不在焉,恍兮惚兮,终于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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