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否定了她。否定了一半。他的忏悔情真意切,说自己太虚荣,太想搏得她欢心,就冒充了高干子弟。他的父亲仅仅是个县一级的干部,他家庭八辈子的荣耀都来自他的出国留学。但她其余的指控,全是凭空臆想。一个寂寞的女人,对常常外出的丈夫胡乱猜想,非常正常。这个别墅区基本上每栋房子里都住着一个胡猜乱想自己丈夫或情夫的女人。而她们中的不少人,猜到的都不算胡猜乱想。
主观愿望使她马上接受了他的忏悔,马上溶化在他那句:“我真心爱你,”之中。她还是住在巨大豪华城堡中的灰姑娘,这一个基本点是没有变的。
为了弥补他给了她的一巴掌、一拳头,他竟然留下哄她睡觉了。一个肉体狂欢节,一次性潜力的相互挖掘。她睡着之后,两个多小时突然惊醒。幸福的醉意还使她晕晕然,但她觉得她把他从一件大事中拦了下来。一件天大的事。他在她身边睡得死沉,一条胳膊搭在她腰上有一千斤重。一个闹睡眠荒的人才会睡这么死。连手机响了他都没听见。女儿睡在隔壁,中间的门没关严,她怕女儿被惊醒,手机刚一响她马上抓起它。这时他也醒了,第一个动作就是上来夺她手里的电话。但她在半秒钟前已经捺下了答话键。她用背抵挡他,使他够不着手机。
“……一车货都给警察截走了!阿六经不住审,恐怕要把我们都咬出来!……”
原本以为是另一桩可怕的事。也就那么几桩可怕的事会导致男人的手机在半夜两点响起。这个别墅区的大多数房子里,也许都住着一个要么是半夜把可怕的电话打出去、要么是被可怕的电话惊醒的女人。但她没想到这是另一桩可怕的事。更加可怕。
其实她也想到了。一个忙成那样的男人不可能是忙正职的。尤其是那种行踪不定、神出鬼没的忙法。
等他电话一挂断,她立刻拧开了床头灯。他眯着眼,脸皱成一团。一小团灯光对他来说都亮得成了折磨。
“关上灯!”他低声喝斥。
“干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等都不能开?!”
他和她甜言蜜语的世纪结束了。他们从此会应用你咬我我咬你式的谈话风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什么鬼?你以为你给我住豪华房子、买金银珠宝我就真把你当成功企业家了?”她每说一句话,自己额头上披落下来的一络卷发就狠狠一抖,在眼前象个抖动的阴影。
他不说话,急急忙忙穿衣服。一面穿着,又想到什么,走到衣帽件,把一个箱子拿出来,从衣架上扯下她的两身衣服,扔在箱子里。
“你干什么?”
“把你的首饰装进去!”
“我们不会跟你去死的!警察来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把我骗到手的!”
他不理她,动作飞快地抓了几件孩子的衣服,又扔了一大摞尿布在上面,然后把它们塞进箱子。
她跑过去,把箱子踢翻。他看看箱子,又看看她,转身便走。她不知楞了多久。“哇”的一声,女儿哭起来。她追到走廊,见他已经抱着女儿到了楼梯口。细软都拽不走她,他怎么早不想到女儿可以做根绳?她既便是头牛,这绳子也能把她牵走。
她果然被牵走了。唯恐他不牵似的,跌着爬着也要跟上去,跟着挤进车里。她刚一进车门,他便锁上了儿童保险锁。车子从车库开出去之前,她还叫喊、撕扯他的后脖领,把他衬衫领子变成绞索,他两臂马上没了力气,但车子已从车库倒退出去。一旦进入公共地界,她便撒开手。她看着棕榈树一棵棵往后退,奶油糖球般的路灯挨着树立着,一下子觉得她不能没有他。她被关在门内关得太久,关得没了用场,早就不是那个一张火车票就敢离家三千里闯荡的女毕业生了。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功用的年轻女人,拖着一个孩子,什么样的下场等在前面,这可一点也不难瞻望。
车子开到一个纺织品集散地小镇。小镇的坏名声比它的商业效应大得多。凌晨三点多,等于其他地方的初入夜时分,人们吃了第二次夜宵,冲了三次凉,街上一片无事生非的生机。发廊门口,粉红灯光照出歪着斜着的窈窕剪影,一个个食档一会一声油腻腻的“嗞啦”声。
伟宏转过身。她抱紧女儿,直眼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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