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的草地(7)

2025-10-10 评论

    柯丹跳上自己的马,这匹马的驹留在马群里,只要马驹一叫,它必定停下应一声,跑到听不见驹叫的地方,它便不肯再跑。跟踪红马的线立刻断了。柯丹的马停在一条算不上河的水边。她知道即使换匹不恋驹的马也追不上那红家伙。那是一匹罕见的骏马,她早就注意到它两侧胳肢窝里各有一个溜圆的旋儿,这便是骏马的秘密标识。有这样的标识,人就会不顾死活地缠上它。红马表现再多的患害也无妨,人们会通过这种可靠标识来识破它实质上是多么优秀。一旦人们发现红马那两个宝贝旋儿,它这一生就别想清净。
    这样,一匹绝好的马的历险故事就此开了头。
    柯丹发现马突然停止了饮水。顺着它的视线,她看见河对岸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太阳很热,她却披一件斗篷式的黑色军雨衣,雨帽遮颜,只露一巴掌大的脸蛋。她有一种银灰的肤色,柯丹活到三十岁从未见过谁长这种皮肤。是个漂亮的小妞,柯丹想,美得成了怪物。女孩赤足站在水里,手里拿着一枝向日葵。这地方的向日葵开不大,却能在一根主干上发好些杈,同时结好几个花盘。她突然抬头,看见柯丹。
    就这样一个女孩,披着黑斗篷,拿着向日葵。柯丹有种类似梦魔的感觉。女孩不说话,也不动,假如她一动一说话就会把梦魔中的柯丹惊醒。这时马NFEA2过河。
    从女孩身边经过,水花溅到她脸上身上,她抖抖身体,向日葵忽然飞起一些金色花瓣。最后一瞥中,柯丹看清她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于是悲戚和欢愉在这小小脸盘上通过一双各异的眼睛发生着深刻矛盾。柯丹感到她想启口说什么。
    她不必问什么了,正因为她看见这个粗壮的女骑手,使她相信了有关一个女子牧马班的传说。沈红霞和红马到下午尚未归来。柯丹徒然追一程,回来说,一个犟人一匹犟马看谁服谁吧;红马,哼,我想骑还没敢骑呢。其他姑娘对柯丹的自言自语不理会,都在帐篷里团团转找吃的。连下几天雨,一袋苞谷粉和一袋糌粑都被雨水冲成稀汤汤,淌完了。米是早没了,每月只配给那一点米,头三天就欢天喜地胀到肚里去了,连下饭菜都不要。她们开始求柯丹,把塞在胶靴里保存住的几卷挂面煮了吃掉,省得看着它心慌。柯丹说:“明天咋办?明天要拉不来粮吃铲铲(即“吃个屁”,没啥可吃的意思。俚语。)!”
    毛娅转着转着,突然看见杜蔚蔚铺角落里有团彩色东西。展开一看,是两张糖纸。柯丹捏着两张小纸片叫道:“老杜!杜蔚蔚!”老杜应声跑来:“又点名啊,班长?”
    “点你妈!”柯丹说,“你进来。站好。当着全班面坦白坦白,你犯了啥错误。”
    老杜现出一个凄惨的傻笑,表示绝对无辜。
    “刚才毛娅冲的白糖水你喝没喝?你头一个喝的吧?一人一口轮着喝,最后多一口正好又轮到你龟儿,敢说不是?老杜连忙点头:“对嘛,我多捞一口。”笑得更傻更惨。
    “现在晓得犯啥错误了吧?不要动,站好。再想想。白糖水你多吃多占就算了,这个呢,”柯丹出示证据:“这是什么?……”
    老杜不假思索地答道:“糖纸。”
    “不要脸我不晓得它是糖纸?糖呢糖呢?”
    老杜看看柯丹,又看看大家,忽然感到一个人自作主张享用私有财产是卑劣的。她摊开两只掌心说:“没啦,不信你们搜。”
    柯丹说:“张红李红赵红,搜这家伙。”三个人很快同时说,真是被她独吞得干干净净,渣渣也没了。
    老杜突然扑到铺上,掀开被褥枕头,终于举着一粒小糖郑重地向集体转过身。这倒让柯丹为难了: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大家拳打脚踢地推让。后来谁也没吃上它,它在一只只热乎的手心里化成了糖稀。再后来牵来匹怀驹母马,让它把糖稀舔了糖纸也嚼嚼吞下去。这下老杜才觉得心里干净,大伙也踏实了。
    有人欢叫道:“班长,我们笨呐!黄豆饼烤来吃,肯定香死了!”
    柯丹灵机一动,想起她小时什么都烤过。什么东西只要一烤就香得要命。她烤过蝗虫、大蚂蚁、草地上的“地拱子”,各种蚕蛹,甚至蚯蚓。蚯蚓一烤就“吱”的一声卷成个弹簧。柯丹情绪暴涨,说:“提板斧来,砍豆饼!”谁料豆饼早泡得如同新鲜的发面馍,一掰一块,一会就把一整个磨盘大的豆饼全数掰碎烤了吃光了。这时才有人说:“沈红霞肯定不会伙着我们吃马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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