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三票不错,让功也不假。赵林嘴角挂着笑,可你高保新不是因为让功才被写进文章,上了军报头条吗?才成了英雄中的模范吗?才一提干就进了机关吗?
指导员在床上动一下。
“这与你赵林啥关系?”
“这与我没关系?”
“是你给我的这些吗?”
“你不让功能有这些啦?”
“岂有此理……好像没你赵林我就没有今天啦!”
赵林舒缓地掀开被子,慢慢躺下。
“自己想吧。”
指导员把被子朝上拉拉,将头蒙上。
“对。自己想吧!”
赵林没接话,如刚才指导员一样,也呼了一鼻子。
指导员听见赵林哼鼻子,又紧紧跟着哼一下鼻子。
赵林不再哼鼻子,翻身把床弄出极刺耳的响动来。
指导员也把床弄出响动来。
赵林仿佛无可忍耐了,又一次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死死盯着指导员,如同准备打一架,或者无休无止地吵下去。
指导员却伸出胳膊,顺手把开关一拉。灯灭了,小屋里立刻漆黑一片,如坟墓一样罩着他们俩,且指导员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是有意把赵林逗怒自己睡着的。赵林静静坐着,赤着红背,等着指导员有一句言语,或一丝动弹,可终于没等到,便重又躺下来,把被子拉拉好。秋末的季节,夜已含了很浓的凉意,夜深人静时,无论房屋多么严实,门缝、窗缝都可挤进夜的气息。门外哨兵换哨的脚步声,尽管有意小些再小些,听起来依然响亮。
自不言讲,赵林和指导员各都一夜未睡。来日起床号刚响,便都慌张起床。团长睡在营里,若起床顺腿进屋,见谁还睡着,正值查案时候,对谁难有好处。起了床,他们各自洗漱,回屋静坐各自床上,彼此没了言语,隔阂如山如林,死也难以穿透。
已经是第六天彼此不语了。
九平方米的小屋,如铁箱样盛着他俩。世界萎缩在这间小屋里,总让人以为房子立马会胀炸。可总也胀不炸。不怕天亮,就怕天黑。天黑了,两个人便得同在一方天下,各自倒床上,各自想心事,时间难耐得如白天永不再来了。且夏日落(16)的死案查到了哪一步,有什么新情况,两个人一概不知。六天过去,团长、营长、保卫干事,概没在这小屋来,仿佛把他俩忘记了。其它干部、战士,从这门前走过时,也都绕着弯儿,唯恐沾了他们,牵进夏日落(16)的死案里。
其实,并不是他们绝对哪也不能去。厕所的进出自由是有的,但不能总是进厕所,让人生疑心。不过,既然进了,决然要大便,就是小便也要女人一样解裤蹲在大便池上去,最少蹲上半小时。
蹲厕所总比蹲在小屋舒适些。
赵林每个白天就要上厕所蹲上三五次。每次都要等课间休息、饭前饭后去。这些时候兵们不操练,有人去厕所,正巧那厕所没有别的人,就一个兵,又是三连的,他便能随便问些啥。
“今天训练啥?”
“队列。”
“谁组织?”
“副连长,听说副连长还要当连长。”
“谁说的?”
“他自己也还这样说。”
赵林便不再问啥,心里沉沉,头稍微晕着,似乎是蹲久了,血脉不流了,忙扶墙站起来,系上裤子回到小屋睡。
再或是在厕所碰到三连一个兵,正好也在解大手,他就过去蹲在人家的邻便池。
那兵一看来的是自己连长,赶忙问:
“连长,吃过了?”
他解着裤子蹲下来。
“吃过了。今天连队政治学习吧?”
“政治学习。”
“学啥?”
“报纸。时事形势。”
“谁组织?”
“副连长。听说副连长要当连长了。”
“谁说的?”
“他自己也这样说。”
“没听说谁当指导员?”
“没听说。”
“听没听说调整编制三连要解散?”
“听说了,可听说是解散四连。”
赵林不再问啥,心里沉沉空空,头稍微晕旋,似乎蹲久了,血不流通。没屙下什么,也不擦屎,就扶墙系裤,回到小屋。指导员不在。在时他觉眼中有刺,睁开难受,闭上好些,把指导员从眼中挤走了。然指导员真的不在,他又觉得屋里空荡,独自坐着,仿佛独自荡在无际的海面,心里茫茫,恨不能一头撞上墙壁。且日日课间,指导员几乎总是不在。其间,政委来门口站过几秒钟,说没事你们可以到营部报刊室看看报纸,只要不随便和人谈话。至此,营部的报刊室,在课间便成了指导员的了,几乎上课号一响,他便钻进去,不到下课时间,决不会出来和赵林待在小屋里。指导员在团机关干了九年,干部干事当了四年,营长、教导员的提升命令都是由他起草的,平素到营部也没有等级概念,到眼下自然要比赵林随意几分。赵林则不同,当兵在一营,十余年没迈出一营的圈,十余年就呆在这方兵营里,营部对他已经是首府,日常到营长、教导员门口,是必唤报告的,眼下不消说,住在首府这间禁闭小屋,自然是不能随便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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