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告诉记者们:“我考试得了九十一分!”
得奖之后,她的笑脸便被挂在了各家各户的墙上。人们谈论着:“陈冲,陈冲……”那幅巨大的广告、她的巨大的微笑,……她感到那个微笑已成了一种符号,在代表真实的她。真实的陈冲。
人们不像先前那样对她了。她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关注中,都招至善意或无聊的议论。出席这个会,参加那个团,回家渐渐也像做客。每次从一个重要代表团回到家,全家都有兴师动众的气氛。有时父亲还会说:“多做几个菜,陈冲回来了嘛!”
唯有哥哥陈川让她感到欣慰和松弛。陈川似乎没大拿这个大名鼎鼎的妹妹当回事。时不时还会冲她吆喝:“妹妹,帮我把抽屉里的袜子递一下!”也偶尔动动脾气:“你现在就这么坐不住?给你画张像难死了!”甚至还有打诨加牢骚的时候:“我现在没名字,人人叫我陈冲她哥!”
——Did you dream of traveling to other countries?
——I first went to Japan for two weeks. That was the first time I left China at all. I was stunned: I was shocked. I never knew that another way of living was possible, …… It just shocked me and I felt I wanted to see more.
——杂志“Detour”对陈冲的采访
一九九一年一—二月
去美国留学那年,我正由一个年轻的少女,跨入一个成熟女子的门槛。我带着对生活和知识的渴望,怀着对另一个社会、另一种生活的好奇心,提着一箱子我喜欢的衣服和心爱的书本,来到了美国最疯狂的城市纽约。
去学校的前一个晚上,我和一起来留学的学生们去了纽约的摩天大楼——皇家大厦。黑夜里在一百零二层的摩天楼上,纽约隐没了。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一团团光球在晃动,在旋转。我失去了距离和空间的观念,好像我眼前是一个什么陌生的星球。我突然想家了,我渴望回到上海家中我那安全、温暖的小床上。紧接着,我的心又是一阵寒颤:我来美国才一个星期,摆在我面前的不是一星期、两星期,而是一年、两年,也许更长。我害怕了——面对着残忍的距离,和比距离更残忍的时间。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结识的朋友比原来多了,生活也比较习惯了,但思乡之苦丝毫不见好转。我所思念的不仅仅是家庭的爱抚,朋友们的友情,而是整个文化——与我有关的一切。文化上的隔绝远远超出语言上的障碍,我想去了解、接受和适应,然而又本能地拒绝和抵制。这种感受,没有亲身体验的人也许是很难理解的。
我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课程的学习上,……发呆、胡思乱想和“研究感情”的时间越来越少。思念和渴望转成了一种潜意识。我常常梦见亲人、朋友,早上醒来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许这就使我养成了一起床便冲进淋浴房的习惯,似乎要把所有的空虚、困惑用水洗掉,然后拿起书包就去教室上课。
——陈冲《我在美国三年》
《中国电影时报》一九八六年一月
作者走进陈冲在旧金山的住宅。它是陈冲与许彼得结婚时买的。对不惯常接触豪华事物的作者,这座房简直就是宫殿。它坐落在旧金山的太平洋高地,房产排价为最高。作者在进门之前,回身看了一眼海。“看海”是陈冲置房最重要的一点。
陈冲系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告诉作者她做饭做到一半。
“要不要脱鞋?”作者问,留意着镜面般的打蜡地板。
“不要,不要!我们家从来不脱鞋!”陈冲大声说,又回到了厨房。
作者便也帮她包起饺子来。这些饺子都是为彼得准备的,十只装盒。陈冲离开家,冰箱冰格里总是储满这样的塑料盒。
“这样他下班回来就有晚饭吃了。我特恨在外面叫菜回来吃,不健康也不新鲜;也不知道它里面乱放了些什么!”陈冲说着,一面动作流利地捏着饺子。
作者见茶具柜上放了只烘面包机,便吃惊地问:“你自己还做面包?”
陈冲眉飞色舞起来:“特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她端出烤好的什锦干果面包:“喏,你自己切!”
真的很好吃。作者与陈冲的对话就从做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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